請你握緊未央的手
一蘇未央提著重重的行禮，在新生報到處忐忑地四處張望。周圍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正不安間，忽然聽到有人在身旁輕輕喊了聲「未央」。未央疑惑地轉頭看去。一個清瘦的男生，眉目俊朗，看起來很面熟的樣子。他見未央循聲望來，馬上露出好看的笑容，未央，真的是你嗎？你不認識我了？
未央「氨地一聲，丟了行李，呼的撲過去，抱住他的脖子又跳又叫：天長哥哥，我們好久好久不見了，地久哥哥好嗎？叔叔阿姨都好嗎？
男生始終保持迷人的微笑，未央你快把我勒死了，我不是天長，我是地久埃
未央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態，趕忙不好意思地鬆了手，兩頰騰地升起兩片紅雲，嘴裡還不饒人：都怪你啦，和天長哥哥太像了。
地久笑笑說：有沒有搞錯，我們是孿生兄弟哎，不像那才是奇怪。對了，我哥也和我一個系哦。
未央的心跳沒來由地加快了，輕輕說，真好，我們大家又在一起了。
曾幾何時，小女孩未央和小男孩天長地久都住在同一個大院裡。院裡的有棵老榕樹，長得枝繁葉茂，還有長長的鬚根垂下來，真是像極了老壽星。
那時的蘇未央還是個小丫頭片子，成天跟著天長地久在樹上爬來爬去。到了夏天，天長地久總愛把家裡的那張大竹床搬到那棵老榕樹下來納涼。哥兒倆都嗜睡，有時躺著躺著就睡著了。每次都是調皮的未央給他們搔腳底板，把他們給弄醒。只是後來大院拆遷，住戶們都散居到各處，未央就再沒見過天長地久了。
沒想到現在竟又在大學裡重逢。
二
天長和地久開始經常地來約未央。
同寢室的女伴就和未央開玩笑，未央，你好貪心，一個人霸佔兩個帥哥呢，未央聽著就紅了臉，心裡卻有著甜甜的滋味。
起初天長和地久總是一起來的，後來漸漸的，只有地久一個人來了。每次未央總會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再往地久身後看去，可是卻不再有羅天長的身影。地久說，哥哥想要考研，現在就忙開始了。
未央要過生日的那一天，鼓足勇氣撥天長的手機號碼。那頭剛說了聲你好，未央就趕緊一口氣地說，天長哥哥，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以陪著我一起過嗎？
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問，未央，你不叫上地久嗎？未央一愣，只好說，嗯，一起叫上吧。然後就聽哈哈一陣笑，對方說，傻未央，我是地久啊，哥哥剛才出去，沒把手機帶上呢。這哥倆竟然連聲音都是一樣的。丟下電話的未央有些氣惱地想。
未央換上一件純白的連衣裙，對著鏡子輕輕轉個圈。她始終記得，年少時候，天長曾說：未央，你穿白顏色的裙子最漂亮了，就像天使一樣。
晚上三個人一起去吃牛排。天長抱來一隻公仔熊，說，未央，生日快樂！未央接過那只熊，心裡卻有著隱隱的失落：難道在天長的眼裡，自己還是曾經那個只喜歡絨毛玩具的小女生麼？
那一頓晚餐，天長吃得極其匆忙。他提前離席。說還有個論文要寫。未央失落地看著羅天長的背影，心頭有什麼東西在堵得慌。
等到天長徹底消失在視線之外，地久忽然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包裝盒，他說，未央，希望你會喜歡。未央拆開精美的包裝，驚喜的發現原來是一瓶小小的香水，雅詩蘭黛歡沁。未央心裡一暖，微笑著說謝謝。地久也笑，眼睛亮亮的，有團火焰灼得未央害羞地低了頭。
地久送未央回去。
兩人沿著牆角慢慢地走，經過校園的那條林蔭道，不知從哪裡傳出一首歌，是老狼在唱那首《月光傾城》：誰不知不覺歎息，歎那不知不覺的年紀……
未央的心忽的就輕輕地痛了一下。然後，她就被地久一把圈在了自己的臂彎裡。地久的頭俯下來，他的唇輕輕蓋在未央的眼睛上，然後他說，未央你為什麼流淚，你不喜歡我麼？
未央低低地抽泣，抬起眼來看地久和天長一模一樣的臉龐，突然覺得捨不得拒絕。未央違心地搖搖頭。地久就笑了，傻未央，因為第一次有男生吻你對不對？你相信麼，我也是第一次吻女生呢。還有，未央，你知道嗎，我那麼喜歡你啊，從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起。
三
蘇未央開始和羅地久在一起。
其實想想，羅地久也是很優秀的男生。可是未央的心裡總是放不下對天長的牽掛。小時候的羅天長多好啊，他會給未央講好多好多的故事，什麼海的女兒啊，灰姑娘啊，總是叫未央聽得哭了鼻子。而地久那個時候一點都不知道疼未央，只會捉來各種昆蟲嚇唬未央。
不過，現在的地久已經很懂得疼人了。每天都在食堂裡為未央點好飯菜。如果食堂裡的伙食不好，他就帶未央到外面下館子。也是一併邀了天長的，但是天長每次都是看看未央和地久，淡淡地笑著搖搖頭說，我就不礙著你們了，然後一個人走開，那有些憂傷的背景讓未央看著就想流淚。
冬天的時候，未央的手開始長凍瘡。地久很心疼，又是給她抹凍瘡膏，又是給她買毛手套。平日有空，就給她呵氣暖手，或者把她冰涼的小手忽地就塞進自己的衣服裡，貼在他暖暖的胸膛上。未央掙扎著要把手拿出來，地久不許，他說，未央，我不冷，因為我的心裡是暖的。未央於是就乖乖地讓他抓著自己的手，直到焐暖和了為止。
時間就這樣邁著碎步悄悄地走著。未央和地久已經是校園裡人人羨慕的模範情侶了。
但是有一種遺憾或許只有未央自己知道。
有天週末，未央有事要找地久，可是不知怎麼就來到了天長的寢室。寢室的門是虛掩的。未央輕輕敲了敲，沒有反應。於是小心翼翼地把門推開。大概因為週末的緣故，別的男生都出去玩了。但是未央看到了羅天長。他還在酣睡，被子沒有蓋好，露出了一雙大腳在外面。未央看著天長的寬寬大大的腳底板子就愣了神，小時候可以那樣無所顧忌地去搔他的腳底板子，可是現在，為什麼什麼都已經變了呢？
未央輕輕走過去，看著天長熟睡如孩子的臉龐。
這個她從年少時候就愛上的男生，也許，會是她心裡永遠的傷痛吧。
未央輕輕地把被子給天長蓋好，然後離開了他的寢室。門被帶上的那一刻，有淚簌簌地落了下來。
再見，天長，未央對自己說。
四
暑假，未央和天長地久一起回老家。
約好了一起去看海，天長也破例願意和地久未央一起去。很久沒有三個人在一起了。未央那一天興致特別高昂。地久說，未央你好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未央心虛地說，是啊，想到要看到大海了就特別興奮。地久，我要到大海邊許個願哦，那麼誠心地到大海邊去許願，一定能夠實現的吧。
可是很遺憾，他們誰都沒有來得及看到大海，因為，在途中，他們乘坐的那輛中巴翻下了山頭。
未央在醫院裡昏迷了大半個月。醒來的時候，忽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急切地問守在身旁的父母，他們卻只是迴避的搖頭。
再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未央突然間就失了聲，她愣愣的看著那雙眼睛，不知道該叫天長還是地久。
未央。他低低喚她，一開口，眼裡卻有亮晶晶的東西落下來。
是天長，這樣憂傷的表情，在很久很久以前，給她講海的女兒的故事時，曾經有過的呵。
可是，已經多久沒有再見到了呢？
未央突然間驚起來：天長為什麼要哭？地久呢？地久在哪裡？
她喊起來：天長哥哥！地久！地久呢？
她隨即被揉入一個她嚮往已久的懷抱裡，長長的發上，有熱熱的水滴濺下來，一顆一顆，那樣的重。
對不起，未央，對不起，未央。
未央大聲的嗚咽起來，她想尖叫，不不不。
為什麼，這樣渴望的懷抱，此刻卻不覺得溫暖。
哦，地久，地久。
五
等到未央痊癒的時候，又是開學時間。
天長和未央一起返校，少了地久。
未央不敢想像這樣的現實，一想起來，心裡就火辣辣的疼。
她甚至開始逃避天長。
可是，天長卻突然對她關心起來。他開始和地久一樣關心起未央來。未央的女同學都說，未央你真幸福，天長和地久都那樣愛你。
未央笑笑，心裡只感到苦澀。如果地久還在，天長是不會這樣對她的吧？這一點，也許他們都明白。
天長再一次來找她的時候，未央終於忍不住，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已經哭了太久，不想再哭。
風，像童年一樣輕柔的風，輕輕拂過他們的面頰，但是，過去的歲月，要怎麼挽留呢？
未央低低的說：天長哥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天長愛憐的撫摸著她的長髮，說：你問。
未央抬起頭來，她鼓起了勇氣，問：天長哥哥，如果……不是地久，你會這樣對我好嗎？
她看到天長的肩膀微微一震。
少頃，未央被一雙臂膀輕輕的包進了懷中，天長的聲音在耳邊低低的響起，他說：未央，天長愛你，絕不比地久少。
未央的眼淚終於落下來，她把頭安心的埋在他的懷裡，低低的抽泣。
有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那一夜，他們就這樣緊緊相擁，直至天明。
在未央的唇邊漾著淺笑沉沉睡去時，她沒有看到，天長落在她衣上的晶瑩的眼淚。
六
五一長假的時候，天長對未央說，鄰校新建了一個泳池，問她去不去學游泳，未央順從地點點頭。
一起去買泳衣。
未央想起天長喜歡自己穿白色裙子，於是說買那件白底碎花有小裙擺的吧。天長卻說另一件紫色的好看，於是買了紫色的泳衣。
才一下水，未央就害怕地驚叫起來。天長說，未央別怕，有我呢。於是未央安了心，在天長的幫助下開始游起來。漸漸的，未央就敢自己抱著救生圈在水面上亂撲騰了。
天長爬到泳池邊上的躺椅上，看著未央在水裡快樂的笑容，他的心裡有著溫暖的感覺升起來，不知不覺，就小睡過去了。
他不知道，調皮的未央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想去搔他的腳底板子。可就在伸出手去的那個瞬間，她呆住了。然後未央一返身，一頭扎進了水裡。
她在水中偷偷哭了。
那天夜裡，未央約了天長到校園裡去走走。一起走到那條林蔭道的時候，未央停下了腳步。她低低地說，地久，你還記得第一次在這裡吻我的情景麼？
天長愣住了，他有些猶豫的摸摸她的頭髮，說：未央，你怎麼了？你又想地久了？
如水的月色下，十九歲的未央緩緩抬起頭來，她的臉上掛滿了淚痕。她看牢他的眼睛。
地久，為什麼要瞞我呢，為什麼不對我說實話？其實真正死去的是天長，對不對？對不對？
七
病床上靜靜躺著真正的羅天長，各種導管插在他的身體上。現在的天長，就靠著這些來延續他已經沒有了知覺的生命。
他自然也看不到，未央和地久的悲傷。
地久俯下身來，對天長說，哥，我和未央來看你了。
地久說：哥，我知道你也很喜歡未央，可是從小，你什麼事都讓著我，就連愛情，你也要讓。可是你知道嗎，未央喜歡的，一直是你。所以，我假裝出事的是我，也許這樣，未央會少一點痛苦，這不是我們都希望的嗎？
未央，你明白了嗎？
未央一步一步的走到天長的身邊，她的手輕輕撫摸著天長的臉。
她說：天長哥哥，你知道那天我想到海邊許什麼願嗎？我希望，我們三個人能永遠幸福的在一起。可是，誰知道，上天竟用這樣殘忍的方式成全了我。
那天在泳池裡，我才發現了這個真相。因為，從小我就知道，你的腳下有一顆黑痣，而地久沒有。
但是，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如果世界上有一個人，願意為了你而謊稱自己的生命已經消失，那麼，他該有多麼愛你埃而被他愛著的人，又是多麼幸福埃而我，就是那個幸福的傻瓜。
所以，天長哥哥，我決定了，我要好好愛地久，我們三個人要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這也是你希望的，對不對？
她回過頭來，深情的看著地久，說：地久，請你，握緊我的手。
她沒有說完，地久已經一把將她抱緊。
未央和地久就這樣安靜的俯在天長的病床邊，一起微笑著，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