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打碎了我的花瓶
２００２年一個夏夜，我和冰兒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踏上了由河北邢台開往石家莊的列車。冰兒是個乖巧的女孩，在邢台市文聯組織的一次筆會上，作為文學愛好者的我們不約而同地從一個小縣城應邀參加。我和她談得很投機，秀美的山水留下了我們快樂的笑聲。不久，我和冰兒便相愛了。
在冰兒母親的生日那天，冰兒滿懷信心地把我和我那本薄薄的詩集作為一件別出心裁的「禮物」，呈現在她父母面前。可是，她身居政府要職的母親得知我的父母仍在農村務農，而我還沒找到一份固定工作時，她頓時面露慍色，用嘲諷的口吻質問我：就憑你怎麼養活冰兒，簡直是胡鬧！我的自尊一瞬間被她凌厲的言辭鞭撻得無處藏身，一時衝動奪門而出……讓我感動的是，一路流著淚追上來的冰兒並沒有離開我，她依偎在我懷裡啜泣著說，誰也別想拆開我們。於是，我和冰兒決定私奔，相擁著來到了石家莊。
雖然身上的錢不到５００塊，但我們仍像逃出籠子的小鳥一樣，感到輕鬆和自由。冰兒陪我跑了幾家報社，還找了一些私營店，卻沒想到竟四處碰壁。那個黃昏，夕陽在高聳的樓群裡沉落，我和冰兒佇立在橋頭，凝望著街上來往的人流，茫然不知所措。但我很清楚，既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就必須承擔這份責任，我尤其不能看見冰兒水一樣的眼神裡流露出無助的憂傷。我緊緊擁著她單薄的肩說：放心，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走投無路下，我領著冰兒幾經周折找到了在石家莊一家小飯館裡當廚師的表哥。表哥聽了我們的遭遇後，勸我們不要感情用事，還是趕緊回家，在外面混不是那麼容易的。「不管怎樣，我們不能就這樣回去１我堅持道。表哥說，就算不馬上回去，也該給家裡打個電話，總不能讓家人牽掛埃聽到這兒，冰兒把臉轉向了窗外，我知道她正努力地噙住就要淌下來的眼淚。
在表哥的幫助下，我們在東三教附近租了間平房，雖然低矮潮濕，但總算是安頓下來了。表哥對我說，你要是不怕吃苦，可以到南三條批發市場去蹬三輪車，勤快的話每月掙個千八百的不成問題。我聽了很高興，在打掃出來的那間租來的小屋裡，我對冰兒說：放心，我能養活你。冰兒仰起臉淺淺地笑了。小屋經過冰兒悉心地拾掇，變得很溫馨。一塊鮮艷的花布做了窗簾，桌子上一個大花瓶裡插著幾束醒目的塑料花，整間小屋頓時有了生氣。
南三條批發市場商賈雲集，同時也養活著數以千計的三輪車伕，加入到他們的行列，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掙幾個錢是多麼不容易。從勝南汽車站到南三條批發市場三四公里的路程，跑一趟僅僅能掙到兩三塊錢。我像當地的車伕一樣，一條短褲，一件背心，外加搭在肩上的一條毛巾，開始了在一條條坑坑窪窪的柏油路上的顛簸。從早晨四五點鐘一直蹬到深夜，我的衣服濕了干，干了又濕，擦汗的毛巾都能擰出水來。所有這些，我都能忍受，因為有心愛的戀人在小屋裡等著我的歸來。
第一天我掙了２０塊錢，這是一種怎樣的欣慰啊！我花了１０元錢買了一枚普通的不銹鋼戒指，鄭重地把它戴在冰兒纖細的手指上。我說，冰兒，我們會一天天好起來的，總有一天我會用一枚鑽戒來娶你。冰兒柔情似水地望著我，說我也找個事做吧。我堅決拒絕了，因為我不能讓冰兒受一點點苦，我要向她的父母證明，自己可以養活她，可以給她幸福的生活。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生活漸漸變得平淡，浪漫的激情似乎一天天消退。我每天早出晚歸，搶著攬活兒，拚命蹬車，往往一天下來，累得渾身像散了架，回家後與冰兒說不上幾句話就倒在床上睡著了。不知何時，冰兒開始變得鬱鬱寡歡，常常一個人坐著發呆。可能是陪她的時間太少了吧，我想，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天冷了，冬天來了。對我來說，冬天和夏天一樣讓人難以忍受。一雙老頭靴，一頂絨帽，一件綠軍襖，這就是我的全副行頭，有時站在鏡子前看見自己的模樣我都禁不住一聲苦笑。拚命蹬車的時候，被汗濕透的內衣緊緊貼在身上，而泊在街頭沒活可干的時候，它又變得冰冷。為了多拉幾個散客，我往往要很晚才能回到小屋。我曾勸過冰兒不要等我，可她每天仍然堅持守著爐火等我。有一次，我從車站接貨送往南三條市場，一直拉到半夜，待我回到小屋的時候，卻發現冰兒因煤氣中毒而不省人事。待冰兒在醫院裡終於甦醒過來時，我們禁不住抱頭痛哭……
在這樣艱難的日子裡，我心裡一直悄悄地懷著一種期盼，那就是攢足了錢，親自把一枚鑽戒戴在冰兒的手上，讓我們可以風風光光地回家。
春天快到的時候，我的願望也終於要實現了。那天，我為自己放了半天假，跑了幾家首飾店，為冰兒挑選了一枚漂亮的鑽戒，一路上我想像著冰兒戴上它時的驚喜。但當我打開門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卻讓我驚呆了：桌上的花瓶碎了，瓷片散落了一地，散落在地上的還有一枚枚１角、５角的硬幣……
冰兒不知去向，桌子上只留下一封信，我用顫抖的雙手啟開寫著熟悉字體的信封：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吧。從那個難忘的夏夜出發，抵達這個隆冬的季節，似乎已經完成了一個輪迴。以這樣的方式作為結束，也許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每天你風裡雨裡地奔波，早出晚歸地拚命，而我則在寂寞和憂傷裡苦苦等待著你的歸來。每當看到你疲憊不堪強作笑顏的樣子，我就在問自己，這就是我們不顧一切為之苦苦追尋的愛情嗎？
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其實，每當你外出蹬車時，我也換身舊衣服出門開始自己的「工作」——在外面撿廢易拉罐、飲料瓶——這樣每天能換回幾枚硬幣。我把每天掙來的硬幣都投進桌上的花瓶裡，每投一枚，我都會為我們的幸福默默祈禱。我心中有一個願望，希望當攢夠１０００枚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如願以償，可以回家過上幸福生活。從夏天到秋天，從秋天到冬天，這個花瓶一直是我心裡的支撐。還差１３枚就夠了，可是我卻失手打碎了它。隨著那砰的一聲，同時破碎的還有我的心，那是我對我們愛的全部積蓄啊！
就在那一剎那，我終於崩潰了。或許這就是緣吧，當盡的時候我們無力去阻止。我走了，不要再找我，我會刻骨銘心地記住這段日子……
我的淚一滴滴地落在地上的碎瓷片上，落在閃著銀色光澤的鑽戒上，我抽搐的心疼痛不止：誰能告訴我，是誰打碎了我們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