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一支斷箭,也溫暖了孤獨的青春
大學裡的第一年的冬天,我坐在校園裡的長椅上,看一本書。有人走過來,是個男生,他說:「風很大,你穿這麼少不冷嗎?」他穿著漂亮的夾克,他戴著一雙十分精緻的手套,他還有一張漂亮的臉。
我沒有回答,我和他,從穿著上已分了階層,他來唸書,我卻是來拼前途。
他並不離開,他自我介紹說,他是大三的衛東。
那是第一次見他,沒有漣漪,也無心動,我不怕冷,就像不怕長時間的孤獨。
系裡的元旦晚會上,衛東是最出風頭的主持。現場氣氛熱烈,我聽旁邊的女生說:「衛東真酷,尤其是那雙酷酷的黑手套。應該是真皮的吧,聽說他家裡很有錢。」
台上的衛東光芒四射,亮得人睜不開眼。我悄悄退場,操場的燈光映照著宣傳欄,正中央,是系裡獎學金狀元榜,有笑得酷酷的衛東,無所不在的衛東。
我想,無論男生女生都希望是衛東吧,富有、俊美、才貌雙全。
星期日的圖書館,又看見衛東。他的書掉了一地,我幫他撿起來,看見他的黑手套,我說:「戴手套很好看,可是不靈活,不好翻書的。」
他的樣子很平淡,他答:「我知道。」他抱著書離開。喜歡外表美好的事物,喜歡和其他女生一樣,留心他俊美的臉,他笑起來,萬人迷的誘惑。
上帝給了他太多。
於是在投往校刊的一篇散文中,我未署名,寫了一點孤獨的心事。我說,曾有人說,上帝給誰的都不會太多,可我卻看到一個又一個幸運兒。我站在我一個人的愚人碼頭。
我沒想到,他來找我,衛東來找我。他說:「你不該這麼悲觀。」
他篤定那文字的作者是我。
我說不是,他說是。他盯著我的眼睛,我心慌,想逃,我好恨他,他憑什麼這樣逼我。
半晌他歎了口氣:「你真像我。可我要你知道,上帝真的不會給一個人太多。」
他緩緩扯下右手的黑手套———他的右手,竟只有一根大拇指!
他說:「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戴手套了,十年前,我的四根手指被生生地壓斷。沒斷的時候,他們修長、精緻,可是它們斷了,精緻也就跟著斷了。我曾經想過死。」
他平靜地說著,我聽得淚流滿面。我說:「不,它們還是精緻的,在我心裡,永遠都是。」
衛東擦去我臉上的淚,用他的右手僅剩的一根手指。他說:「知道嗎,第一次看楊過斷了手臂,我想,我和他一樣,是個殘廢了。」
他的聲音平淡而哀傷。我說:「我願意是那個人。」衛東說不,他會拖累我的。我說怎麼會呢,他這樣能幹。
衛東看著我,眼光愛憐:「你不明白,要怎樣才明白呢?我天天晚上都想著你,可是不能告訴你。我的右手等於廢了,我沒辦法上機練指法,不能一次拎四瓶開水,戴了手套,我有時拿不住太多的東西。」
他笑了,他說:「真好笑,丘比特的箭射中我,一看,卻是一支斷了的箭。」
我說,我要和他在一起。
他畢業了,因為斷指的殘缺,他找不到工作。我把和他的戀愛告訴了姐姐,姐姐說:「他若只是衛東,我同情他,他如果要成我的妹夫,我反對。」
我不能再受苦,衛東和姐姐一樣,這樣對我說。
「我不願意看到你痛苦,選擇的痛苦。在你還沒為我的斷指和我爭吵之前,我選擇放手。」衛東在電話裡訣別。
從此,他從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
和衛東在一起,每一個人,包括他自己都鐵定我會後悔,因為他只是一支斷箭。
我那時不明白,到今天我畢了業,我只有在心裡懷著感謝———我不敢面對我的自私,我只能感謝這一生,含淚謝他。縱是一支斷箭,也溫暖了孤獨的青春。從一開始,注定我無法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