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指上游泳的魚
七格聽著從自己喉嚨裡發出的寂寞的聲音，在深夜裡喝著冰水讓人有著足夠的清醒，那種清醒會讓人覺得絕望，從頭漫延到腳，一點一點滲透，直到凝固到血液。她撫摸著自己手指上的兩條魚，像一棵頹敗的花朵在黑暗中黯然地盛開。
「你很像我妹妹。」這是夏煜和七格說的第一句話。
那時候是5月。七格在校園中散步，手裡抱著一缸魚，那是她從學校門口的地攤上剛買來的，一條黑色的，一條紅色的，一共兩條，七格喜歡乾淨和簡潔，她想幸福的生活也應該是簡單的生活。然後一個人從七格身邊跑過去，橫衝直撞地跑過去，結果七格手裡剛買的金魚缸「嘩」的一聲，很脆很脆地砸到地上，玻璃碎片濺了一地，四散開花，兩條金魚也被拋在了地上，翻著肚皮。他手忙腳亂地道歉，迅速地從地上救起那兩條魚放在了自己剛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裡，七格還沒回過神來，只看到一個年輕男孩子站在自己面前，短短的頭髮，唇紅齒白，笑容明亮。
頓時，七格被他的笑容迷惑住了，一切都變得靜悄悄的，可七格的腦海裡卻混亂得失常，她失卻所有判斷力記憶力分辨力，整個宇宙在那一刻停止了運行。
「什麼？」七格無意識地問。
「我說你很像我妹妹。」
七格不清楚這個男人為什麼會這樣應了她這句，像是八十年代肥皂劇的情節，低俗氾濫，一點新意都沒有。
「我叫夏煜，很高興我在夏天即將來臨的時候遇到你。」
「我叫七格。」七格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發覺它們異常的乾燥，以致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後來，七格回想起這個畫面時，仍不知道哪兒出了問題，是夏煜明亮的笑容，是碎了的魚缸，是被救起的魚，還是自己乾燥的嘴唇。那時候夏煜大四，七格大二。在此之前他們從來沒有碰過面，因為七格是個喜歡安靜的女子，她不喜歡各種雜亂的場合，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很少參加學校的各種活動，每天除了去教學樓、食堂、圖書館，往返最多的就是這條兩旁種滿法國梧桐的路了。七格每次走的時候都低著頭，獨自一個人感受著自己的腳在上面留下的沙沙的聲音，像一個人的對白，低沉的。
這是一個人的遊戲，從不厭倦的遊戲。
那個下午夏煜在七格的宿舍門口大叫七格的名字，惹得七格宿舍的人全部往外張望，七格的臉緋紅著下了樓，夏煜提出要賠七格一個新的魚缸，理所當然的帶著七格去挑選，夏煜帶她去了全市最好的花鳥市場，最後七格挑選了一隻扁扁的，鏤著花的魚缸，可奇怪的是從魚缸這邊看不清魚缸的那邊，總覺得缸的那一邊好遙遠、好遙遠。晚上七格抱著這個魚缸回宿舍，很小心地把那兩條魚放在裡面，換了清水，看著它們很開心地游著。
「七格，蘇米失戀了。」宿友對七格說。七格一邊漫不經心地答應著，一邊看著她的兩條魚。七格很早就聽說蘇米有個英俊而且優秀的男朋友，他們在一起兩年了，感情很好。可是七格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打聽過，七格很少過問別人的私事，它像一朵百合，驕傲而孤單地開放著。
「七格，你知道蘇米的男友是誰嗎？」
「是夏煜。」
七格的腦子忽然嗡嗡地作響，是夏煜，是那個撞碎她的玻璃缸、那個說她長得像他妹妹、那個在樓下叫她名字的夏煜。當七格在宿舍裡看到了心力交瘁的蘇米時，不禁突然有種憐憫的感覺，這樣一個開開心心的女生竟如此悲傷，七格很想說點什麼，但她從來都不是個善於表達自己的人，七格低下頭來。
可七格沒有想到蘇米竟然會給了她一個耳光，並且大罵七格搶走了她的男友，她哭泣地蹲下身去，淚水打濕了大片的地。整個屋子都靜止了，除了那兩條無憂無慮的魚。
當七格跟夏煜再一次走在那條路上的時候，七格已經是夏煜的女友了。夏煜牽著她的手，七格的手裡滲出細細的汗，她永遠記得那天晚上蘇米哭紅的眼睛和那一記耳光，她不知道為什麼印象這麼深刻，她很厭惡自己的這種記憶，好像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我真的長得像你妹妹嗎？」七格問夏煜。
夏煜憐愛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真的想知道嗎？那就等到有一天我們永遠在一起的時候，或者是我們永遠分離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那蘇米？」七格又問夏煜。
「她也是個好女孩子，可是我遇到你，七格，上帝讓我遇到你，我要好好珍惜你。」夏煜緊緊地握著七格的手，握得她有些疼，生怕一轉眼七格就不見了。
一個週末，外面下很大很大的雨，雨洶湧而盲目。夏煜送七格回宿舍，走到宿舍樓下的時候，七格把自己緊緊貼著身邊的這個男人，然後他們看到了站裡雨裡的蘇米。蘇米沒有撐傘，渾身上下濕透了。蘇米跑過來，抱住夏煜，讓夏煜跟她回去。
「蘇米，你冷靜點，我現在和七格在一起，我們是不可能的了。」夏煜想推開她。可蘇米似乎抱得更緊了。
「夏煜，我愛你，我比七格更愛你。」
七格有點懵住了，她不清楚蘇米對夏煜的感情，夏煜從來沒有對七格講過他與蘇米的過去，七格也沒有問。
「七格，你給我聽著，你以為夏煜是真的喜歡你嗎？」蘇米開始很大聲地講話，她的聲音清脆而高昂，穿過沉悶的雨點。「你知道嗎？只是因為你長得像他的初戀女友，男人對初戀總是難以忘懷的，他只是想從你的身上尋找初戀的感覺，你根本只是一個代替品。」蘇米面目猙獰地來扯七格的衣衫，七格卻像傻了一樣，站著任她扯，任憑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夏煜顯然沒有料到蘇米會講出這樣的話來，他手裡的傘掉在地上，濺起的水花打在七格的腳上，她的眼淚決堤氾濫，破碎地發出響聲。
「夏煜，你跟我走嗎？」蘇米再一次問夏煜。一陣冷風吹過，樹下忽然有樹葉掉下來，這是夏天，樹竟然開始落葉子了，葉子捲入漩渦久久不能平息，就像七格被捲在了裡面。夏煜沒有說話。
蘇米突然掏出一塊碎了的玻璃來，她突然笑了起來，很可怕的笑，七格從未看見過這樣的笑容，詭異而無奈，裡面甚至還帶著一絲絲蒼茫。
「七格，你的魚缸碎了，你的魚死了，它們再也不能自由地游了，七格，是你害了它們。我一直以為我會和夏煜生活下去，永遠地生活下去，可這種永遠被你打破了。」蘇米開始流淚，雖然大雨中根本看不清蘇米的淚水，可從她嗚咽的聲音中，能感覺到她在哭泣。然後夏煜和七格看到了從蘇米手上流出的血，順著蘇米的手臂流下來，滴在了地上，暈染了地上的雨水，紅得那麼不真實。
「蘇米，蘇米。」夏煜跑過去，抱住了蘇米，然後向醫務室的方向狂奔而去。七格就這樣站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的背影，就這樣，永遠地站在了他們身後。
再一次回到學校的時候，七格已不見蘇米的身影，去學校問，教務處的人告訴她，蘇米已經來辦了退學手續。她那麼決絕，如同那天夜晚她決然地劃破自己的手，一咬牙了斷所有的退路。
七格再一次去全市最大的花鳥市場逛，看那些魚缸，晶瑩而美麗，卻都那麼易碎。這時候七格還是覺得自己像是在夢境裡，也許根本就沒有夏煜，也沒有那只魚缸和那兩條魚，也許所有的一切只是個虛幻的影子，可這些影子卻在心中砸出一個大大的空洞，使她一觸到就疼。
然後七格看到一家小小的美甲店，出來的時候，七格的手指上多了兩條魚，一條紅色的，一條黑色的，如果可以，她寧可相信那個夏天，夏煜是愛過她的，因為她愛夏煜，雖然她從未說過。
手指的魚可以永遠地停留，就像那個夏天已經永遠停留在了七格的心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