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最後成了金錢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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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最後成了金錢帳

感情最後成了金錢帳

安冬手記:

偶爾我喜歡跟受訪者有個「較量」。傾訴者習慣於篩選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我,不願意總是按部就班地做一個理解者的角色,然後順著人家的話說:是啊,你是很可憐,很值得同情。

這種理解沒有意義,有時還往往加深對方的自我依戀,所以偶爾我會冷不丁地問出一兩句沖人心肺的話,也許對方覺得我這個人有點兒討厭,但我希望讓受訪者或多或少地看清楚自己的本心,這樣也許能看開一些世事,或者心裡平衡一點兒。

男女之間,結緣或者結怨,會有些人生成本,很多人都是這麼走過來的,沒什麼大不了。

採訪:倪娜,27歲。在現在的老公陳揚的鼓勵和幫助下,倪娜從小縣城走出來,讀書、打工、做白領,走進了城市也走入了婚姻。但是患難過後,感情化成了一筆無法算清的賬。

我不知道該感謝他,還是該恨他;不知道該繼續不離不棄地跟著他,還是放棄他。

所有的這些,都是一團麻。

在我近六七年的生活中,他改變了我很多,沒有他,可能我還窩在我原來所在的那個小縣城裡,像許多那個地方的女孩兒一樣,一年四季為一口飯辛辛苦苦打工,然後嫁人生子,糊里糊塗度過一生。但他讓我走上了完全不一樣的道路,讓我讀書、學外語,然後在城裡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我應該感謝他,對嗎?當然,去年我嫁給了他,陳揚,我現在的老公。

結婚的時候,我帶他回了一趟老家,周圍的姐妹們都羨慕我,說我命好,嫁了這麼一個好老公。我笑得很得體,讓她們以為我真的很幸福。事實上,在我轉變或者一點點往上爬的過程中,也要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我不願意跟羨慕我的那些人說。

雖然我和陳揚的感情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但我願意就這麼過下去,如果不是前一陣兒他把我趕出來,我可能也想不到「離婚」這個字眼。他不說不離婚,只是跟我說:你先把這麼多年花在你身上的錢都還我,咱倆再談別的。

我也不是多麼為我現在的狀況感到悲哀,我能夠脫離那個小縣城,甚至能脫離我原來那個家,一步步靠自己的努力走到現在,已經很讓我知足了。至於陳揚,如果他打算好好跟我過我沒意見,不行就算了。

我在利用他?你也不能完全這麼說,人是很複雜的,很多因素交織在一起,你要硬從裡面分析出一二三來,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我承認我對陳揚的愛不是那麼濃烈,但感情還是有的,畢竟一起走過了那麼多年,他幫了我不少,我也相應地付出了很多。

我承認他是我抓到的一個光亮……我覺得你有些咄咄逼人,其實好多東西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覺得自己也不怎麼樣,不過既然你問,我可以告訴你,當初我決定跟他在一起時,確實是出於一種考慮,就是他能帶我離開原來的那個環境,去尋找另外一條出路。有這個原因,但也不是說,我不喜歡他,單純就是為了自己的未來才這麼做的,不是。

一個小縣城的女孩子,沒有學歷,沒有專長,除了自己努力去改變現狀,你說還有什麼辦法呢?

我出生在東北一個特別偏遠的小縣城,那個地方,你說農村也有人信。我是家裡的長女,底下還有一個弟弟。在我5歲那年弟弟出生後,我就幾乎得不到父母的關愛了。我爺爺奶奶,包括我父母,都是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他們也不是虐待我,就是不怎麼管,想吃,自己盛飯去,冷了,自己找衣服穿,就是這樣。

初中畢業我就沒再上學,父母說女孩兒上學沒用,不如出去打工賺錢,或者在家幫忙養個雞鴨什麼的。當時我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正常,我們那兒的好多女孩兒都這樣。我在家呆了一年多,17歲到鄰近的另一個比較大的縣城打工,在一家餐館裡做服務員。

18歲那一年,我戀愛了。情竇初開的年齡,再加上像我這樣很少得到愛的人,碰上一個對自己好的男人,就不管不顧地一頭栽進去了。

那個男人是我所在餐館的廚師,比我大4歲,從山東農村到我們這兒來打工的,是個挺帥氣的小伙子。有一年多時間,我一直沉浸在戀愛的幸福中,我對他幾乎傾注了全部少女的熱情,幫他洗衣服買衣服,甚至我的第一次,也給了他。他對我也不錯,我有個頭痛腦熱的,他都陪在我身邊忙乎。

1999年春節,也就是在我們交往一年多後,他回老家探親,本來我們倆說好,等他回來我們一起去我家看看,但是春節過後,他沒有回來,一個月後,還是沒有他的音訊。我著急了,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兒,他們家沒有電話,聯繫不上他,所以我決定,請假去他老家找他。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走那麼遠的路,但並不覺得害怕,那時想的就是,一定要見到他,看看他到底怎麼了。下了火車換乘幾趟汽車,一路走一路打聽,等我終於站到他家門前時,都快虛脫了。

他看到我特別驚訝,趕緊把我領進家門。但是,他把我介紹給他父母和妹妹時並沒有說我是他的女朋友,只說是一個普通的朋友。

這件事的結果就是,我在他家呆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紅腫著眼睛走了。那個晚上,他告訴我,家裡給他訂了一門親,同村的一個姑娘,父母想讓他娶妻生子後再出門打工。他不想這樣,而且據他說,他還愛著我,但他是家裡唯一的兒子,父母的話不能不聽。

過程就是這樣,不想說太多了。他對我算是欺騙嗎?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委屈,覺得好不容易找來的愛就這麼沒了,特別難受,回去後大病一場,不知是累的,還是難過的。

陳揚是我在2000年時認識的,通過網絡。

第一次失戀後,我沉迷於網絡聊天。那陣兒在我打工的縣城裡已經有了一個網吧,我經常去那兒QQ聊天。那是我最無所事事的一段時期,工作時也心不在焉,好像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虛幻中,沒有方向和目標。

2000年下半年,我的QQ群裡加入了陳揚,當時他在北京一所高校讀書,他告訴我,他也是東北人,從一個鄉村考出去的,家境非常不好,從小就沒有了父親,所以他考上大學後,幾乎都是靠他自己邊打工邊上學的。

也許是同病相憐,那一陣兒我和陳揚聊得比較多,也比較投機。陳揚鼓勵我繼續拿起書本學習,他說一個女孩子如果不讀書是沒有前途的。一開始我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而且我覺得自己那麼大歲數了,再學也學不出什麼。但沒過幾天,他從北京給我寄來好多英語學習資料。人的改變有時候就是一瞬間的事,從我接到這些資料開始,也不知為什麼,就忽然有了一種衝動,就是感覺我也許還行,說不定讀書真能給我帶來不一樣的將來。

於是我邊打工邊學英語,想從英語專業方面突破一條路。但我失敗了,一年後參加高自考沒有通過。陳揚知道後,勸我辭掉工作到北京,然後再選擇一個專業學習,生活費由他來付。其實他打工賺錢也特別不容易,但他說他能負擔起我。

當然,我們倆很早就見過面了,他給我寄英語資料後不久又給我寄來了路費,讓我去北京看他,後來他又來看過我,雙方感覺還不錯,就在一起了。我們倆的交往從一開始就挺正式的,所以這次他讓我去北京,我沒怎麼猶豫就跟過去了。

開始幾年我們倆真是挺苦的。那時候我們倆租住在一間半地下室裡,陰冷潮濕,從半截窗戶裡可以看到外面來來去去的人腿。有時我就想,那些看不到上半身的匆匆腳步是否也像我一樣為了生存疲於奔命呢?那陣兒陳揚已經上研究生了,有些補助,加上在外打零工可以賺些錢供養兩個人的生活。第一年,我除了給陳揚洗衣做飯就是埋頭學習法律專業,第二年,我想為我們這個臨時的但已經患難與共的家分擔一些,所以我在外邊學習美容,然後找了一家美容院打工。

其實,我出去打工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陳揚對我的態度不像當初我來時那麼好了。生活在一起半年後,我發現陳揚的脾氣很暴躁,稍有一些不如意他就可能衝我大發雷霆,事後又跟我道歉,讓我原諒他。我想可能是我的到來加重了他的負擔和壓力,所以我覺得自己最起碼應該做到自食其力。事實上,我的這種想法也不是全面的,後來我發現陳揚還看不起我,例如有一次他的朋友給他打電話說一起出去聚餐,可以帶上女朋友。我想跟著一起去,但他說:你去幹什麼?丟我人啊?在他看來,我除了長相還過得去外,學歷、談吐和出身都是讓他拿不出手的,這種看法,他根本不避諱我。不過說句口冷的話,他也那麼回事,又瘦又小,只是有個研究生的光環照著他。你說兩個人一起生活,如果還用那些外在的東西去打量對方,有意思嗎?要挑毛病,誰挑不出誰的來?

他時常用「你真丟我人」這樣的話壓我,我開始還反駁他,但反駁的結果就是兩個人爭吵,所以我不再跟他爭論了,我要做的,就是白天打工,晚上熬油點燈地看書學習。這樣,兩年半時間,我拿下了法律專業的大專文憑,然後又加把勁兒去攻讀本科。我心裡憋著一股勁兒,一定要學出來,一定要融入城市裡,誰說小縣城出來的女孩兒就不能出人頭地?

2005年春天,我又在北京一家語言培訓學校報名學韓語。

我可能是培訓班裡最刻苦的一個人,一點兒韓語基礎都沒有的我,給自己定了一個死目標,就是一年之內,一定要能流利地說出這門語言。我抓緊一切時間學習,即使是在做家務時,我也帶著耳機聽。如果遇到懂韓語的人,我就上前跟人用韓語聊天。我膽子大,不怕說錯話,所以我口語的長進很快。

去年3月,我在北京一家韓資企業找到了一份工作。這年夏天,我跟陳揚結婚了,婚後我們租了一套小獨單。那時候,陳揚也已經工作了兩年,雖然我們的生活還是很清苦,但跟以前比,強了不少。

其實我在跟陳揚結婚時,也不是沒有猶豫過。這倒不是因為我的地位變了眼界寬了看不上他了,不是這樣,而是在這幾年的同居生活中,他的性格讓我越來越不能接受。他不單脾氣不好,還多疑,以前他看不起我,後來又開始懷疑我,例如我在培訓學校學習時,哪個男同學給我打電話,他准問個底兒掉,有一次甚至跟人在電話裡吵起來了,指責對方勾引有夫之婦。這都哪兒跟哪兒,人家不過是跟我借一下課堂筆記。我跟陳揚解釋,他還說我胳膊肘兒往外拐。

但不結婚好像也說不過去。有時候婚姻也是慣性,到了那個地步了,就該結了。我就是這樣。

我和陳揚是今年年初到天津來的。陳揚被公司派到了天津分公司,我也辭去了原來的職務到天津一家韓資企業工作。

而他對我的多疑,似乎並沒有因為我嫁給他而有所減少。有一次我一個男同事跟我回家取一份材料,正趕上陳揚回家,男同事跟他打招呼,他鐵青著臉沒理人家。同事走了以後,他質問我為什麼在他不在家的情況下帶男人回家,還說如果他不及時回來還不定發生什麼事呢。我覺得他的說法特別不可理解,跟他爭了幾句,他一個巴掌打過來,還把家裡的水杯摔在地上,罵我是忘恩負義的東西。這不是他第一次跟我動手,以前也有過,但都沒像這次這麼狠。我哭都不行,他說我這種人沒臉哭。

還有一次,他打開了我的信箱,看到我跟幾個韓國人用韓語來往郵件,就問我其中有沒有男人,我如實相告,說有一個,他的話就難聽起來:現在中國男人滿足不了你,還要找韓國男人嗎?

6月份,陳揚辭職了,他說他累了,要歇一段時間。從那時起到現在,他幾乎不出家門,每天就是在家玩電腦遊戲。我跟他說一個男人總這樣就廢了,他還不高興,說他養了我那麼長時間,也該我回報他了。

而真正讓他感到危機的,是7月份我跟他說我想去韓國留學,他不願意,他認為我到現在這個地步就可以了,剩下的就該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因為這事兒,我們吵了好幾次,我也擰了起來,我對我自己真正想幹的事不會輕易妥協。

我們僵持了兩個多月,然後有那麼一天,我下班回家,就發現我的行李被放在家門口。我打不開門,他從裡面反鎖上了。他要用這種方式逼我聽他的話。我給他打電話說如果他這樣還不如離婚算了,他說,先把賬還清了再說別的。但是這個賬,究竟要怎麼算?如果單純說金錢的數量的話,我現在還真還不起他。

我出來住了,暫時沒有回去的打算。我不會放棄留學的想法,至於跟陳揚的關係,我一開始也跟你說了,順其自然吧。我並不覺得我欠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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