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空巢家庭中的寂寞與快樂
「兩個鳥兒喂大一窩小鳥，小鳥翅膀硬了，慢慢地都飛了，但窩和老鳥還在。」專家這樣形象地比喻只剩老人的「空巢家庭」。而現在，社會學家們發現，「空巢家庭」出現了「中年化」傾向。隨著第一代獨生子女的逐漸成長，離開家庭外出讀書等，中年家庭提前進入「空巢」狀態。專家指出，隨著現代社會城市化的不斷推進，家庭結構不斷向「三口之家」的模式發展，「中年空巢家庭」將成為社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這一期我們將聚焦中年空巢家庭這個新鮮的社會細胞，尤其關注白領空巢家庭，看看其中的當事人是否適應突如其來的二人世界，又用何種心態應對生活的改變？習慣了三口之家鐵三角結構的他們，在空巢期將快樂的能力和幸福的指望交託何處？
公務員張麗今年才43歲，她早在二十多歲就生了孩子，如今孩子卻早在3年前就上大學了。生孩子較早的她和丈夫早早地步入了家庭的「空巢期」。舉目四望，在我們身邊，還有很多這樣的「空巢家庭」。在人們的觀念中，「空巢家庭」是指無子女共處，只剩下老年人獨自生活的家庭。而以往在老年家庭才有的「空巢現象」，目前正在逼近像張麗這樣的城市中年家庭。上海政法學院女性研究中心主任陳曉敏一直從事中國家庭結構方面的社會研究。她從周圍朋友等人的家庭情況中，發現了「中年空巢家庭」這個現象。在日前閉幕的全國首屆和諧家庭高層論壇中，陳曉敏發表研究文章提出了「中年空巢現象」，引起了普遍的關注。
和以往進入老年時才會步入「空巢期」不一樣，她發現周圍的很多人在四五十歲的年紀就由於孩子到外地上大學、去國外唸書，或者結婚，家裡只剩下夫妻兩個人，提前進入了「空巢期」。「傳統意義上的'空巢'家庭多指老年『空巢』，在多子女家庭中，當所有子女均離家後，進入空巢階段的父母已基本接近或已進入老年階段，空巢時間較短。然而，隨著獨生子女的求學和工作期的到來，相當一部分中年夫妻提前就進入空巢期，空巢期延長。」陳曉敏指出，按城鎮平均初婚年齡女性25歲、男性27歲計算，假設平均初婚初育間隔為兩年，如果獨生子女18歲離家，進入「空巢」生活的夫妻平均年齡在45歲到47歲之間，「空巢」期提前了將近15年。如果按人的預期壽命為70歲計算，這些夫妻將在「空巢」家庭中生活25年左右。
專家預測，在獨生子女婚育期的到來、城市化進程的加快、住房條件的改善以及人們觀念的改變等背景下，我國的「空巢家庭」將越來越多。未來10年，「空巢家庭」將成為老人甚至中年家庭的主要形式，所佔比例可能達到90%以上。有關專家也指出，「空巢家庭」年輕化或者說中年空巢家庭的出現增多，是一種正常的社會現象，是生活方式的一種轉變。
孩子離家上學或就業，而這時家長仍然不老，他們大多數剛剛走到人生的中年階段，僅僅四五十歲。陳曉敏的調查發現，「空巢期」的提前對女性的影響更大。記者在採訪中也發現了這個特點。普遍男性對孩子的離家表現得較為安之若素，而女性的反應則大很多。「這一點倒是比較能夠理解的。」陳曉敏說，在家庭中女性更多承擔了教育子女、撫養子女的任務，所以在孩子離開之後，女性的失落感更大，「這期間如果生活調整得當，女性方面的生活滿意度就會增加，感受會更好。相反的，如果處理不好，女性面臨的心理危機也更大。」
中學教師張若梅的女兒今年剛上大學，每天她都盼著在北京讀書的女兒打來電話，如果連續幾天得不到女兒的消息，她便會煩躁不安，擔心出事，什麼都幹不下去。隨著一批批獨生子女進入大學校園，不少像張若梅這樣的新型「空巢」家庭的父母出現了心理問題。雖然空巢期對於家庭來說是一個必經的週期，但因為母親對孩子傾注的感情太多，孩子上學突然離開後，致使母親在心理上難以承受，從而感到精神空虛，因此表現出焦慮、煩躁不安，經常嘮叨。另外，由於社會的激烈競爭，使得年輕一代為了學業和事業上的成功，不得不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學習，沒時間常打電話安撫父母，這也在客觀上加劇了新「空巢」家庭父母在精神、感情上的失落感和寂寞感。「孩子在家的時候，是我們家的重心，我們每天的飲食、作息幾乎都是圍著她安排，目的就是讓她考個好學校。現在每個月能夠聽到女兒兩次電話，就是最大的安慰和幸福。」公司文員陳曉深有感觸。
此前，「中年空巢」問題並沒有引起社會的廣泛注意，更沒有相關的研究，但陳曉敏認為，「中年空巢」現象將是未來城市家庭結構的趨勢，它對社會發展的影響是可以預見的。「中年空巢」問題乍看之下似乎並不太嚴重，但是忽視它負面影響很快就會出現。「空巢夫妻缺少了交流，就連婚姻都會出現問題。」孩子到外地上大學，夫妻兩人事業進入平穩期，按理講，夫妻要進入第二個蜜月期了，可是那些以孩子為中心的家庭，夫妻卻常常覺得失去了生活重心，一時間沒有了共同的話題。此時的女方多面臨退休、身體步入更年期的階段，生理和心理都經歷著很大變化；而男方多為事業黃金期。「一閒一忙」形成了對比，加上作為「紐帶」的孩子不在身邊，更容易遭遇婚姻危機。
陳曉敏說，關注「中年空巢」問題，首先要對「中年空巢」這個現象有所認同，關注空巢中年人的情感需求和生活多元化需求，提供相關的指導，比如婚姻關係指導、心理健康指導等，提高中年人的生活品質，讓他們的生活更有意義。
正如調查報告所顯示的一樣，在採訪中，記者發現在中年空巢家庭中，往往女主人更能敏銳地感受到生活的改變，更容易感到不適應，也更容易遭受空巢之苦。空巢後，重回二人世界後，她們卻常感到焦灼、空虛、煩躁，對孩子無比掛心，對丈夫抱怨連連。這種狀況，在本報心理版專家型編輯武志紅看來，在一定程度上，是由我國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結構決定的。
武志紅解釋道，我國的普通家庭，最常見的結構是丈夫是養家餬口的主力，他的生活重心是事業，在三口之家中妻子的生活重心則是孩子，因此妻子在家庭中把親子關係看得很重。當到了一定的歲數，孩子大了，離開家了，最感到不適應的自然是妻子。「孩子上大學走後，不知為何，心裡總感覺空落落的。」今年43歲的會計丁銀蘭說。
對於空巢家庭中的許多女性來說，作為她生命重心的孩子的離家恰是她們中年危機的開端。現實的生活需要這些女性進行意識的和生活重心的轉變，但對大多數人來說，這種改變卻來得猝不及防。孩子走後，中年夫妻重新回歸二人世界。妻子的生活因為孩子的離開發生了很大改變，這時她很自然地希望再回到丈夫身邊，開始第二次戀愛，而丈夫的生活並沒有因為孩子的離家發生大的改變，所以他對於這種二人關係的親密並沒有強烈願望。「所以，在這種妻子一廂情願地想改變，而丈夫沒有迫切意願的情況下，往往是妻子對丈夫抓得越緊，對方跑得越遠。」武志紅說。由此也生發出一系列的婚姻問題，比如空巢家庭的女性對丈夫的責怪，夫妻感情不和，丈夫出軌等。
「我們大學畢業20多年了，同學聚會時，男生們都會談談工作的情況，女生幾乎都會說：『這些年我也沒幹什麼，最值得驕傲的事就是養了個孩子。』然後她們的話題很自然地就會轉移到孩子身上，為孩子的成就感到自豪。」編輯孫潔說。可以說，孫潔的女同學恰是很多人到了中年的女性時的心態。在武志紅看來，像這些女性這般將所有人生的意義都放在孩子身上，恰是女性在空巢家庭中容易遭受情感困擾的根源。「孩子是生活的全部，孩子離開她怎麼辦？」他反問。
對於身處空巢家庭同時又深受空巢之苦的女性，武志紅建議她們一方面要正視孩子離家導致的生活變化。孩子的離開使她們失去了生活的依托，從而使原本平穩的生活遭遇危機。「這種情況下，女性朋友要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問題，是她們平日裡把孩子粘得太緊種下的果。」武志紅坦白地說。另一方面，在孩子離家後，武志紅建議妻子應積極地拾回自己的世界，重新找回自己。從多年養育孩子的辛勞中解放出來，妻子可以多交些朋友，多培養一些愛好等，女性自身完全有能力把生活過得豐富多彩一些。「與其將快樂的指望放在先生身上，不如放在自己身上。」武志紅說。同時，對於很多孩子尚未離開家門的准空巢家庭來說，妻子尤其要警醒不能因為孩子而喪失自我，忽略朋友的交往，放棄自己的愛好，失去自我快樂的能力。畢竟，孩子有自己的天空，母親也要有自己的世界。另外，夫妻間要多溝通，將情感重新分配，加強感情交流，這樣可以有效地減少「空巢」所帶來的困惑。
減少子女離家後對家庭的心理衝擊，避免空巢出現的情感危機，就要積極防治「空巢綜合症」。
一要未雨綢繆，正視空巢。有些家庭對空巢心理準備不足，不願面對，似在迴避，誤以為「空巢綜合症」是過渡性的，豈不知忽視帶來的負作用會更大。
二要重燃激情，找回感覺。夫妻共同參與文娛活動，或找到類似下棋、旅遊、攝影、釣魚等共同的愛好，可以作為共同的精神紐帶，增進夫妻感情。
三要重拾愛好，結交朋友。重新撿起年輕時的興趣、愛好，在鍾愛的事物中怡情怡性，而不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伴侶身上，增加對方的負擔。此外，放寬心態積極參加各種社會活動，結交朋友，在談笑風生中，心情會得到很好的釋放。
現代家庭：空巢期提前和延長
空巢危機：女性更易受困擾
專家視角：別失去快樂的能力
何曼 47歲 財務總監
「兒子去英國留學那年，我鬆了口氣，心裡很輕鬆。不是因為兒子遠行，而是因為我終於可以離婚了。」說起離婚，何曼口氣輕鬆，沒有一絲不適。雖然年近半百，眼前的何曼在穿著打扮上卻絲毫沒有怠慢。修剪精巧的髮型、考究而隨意的穿著、苗條的身段，使她看上去比真實年齡小很多。
其實，何曼和丈夫感情破裂已經多年，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的丈夫早在十年前就另有所愛，精明的何曼心裡明鏡似的，但為了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她忍了，並且一忍就是十年。「其實，也沒那麼難過，畢竟還有兒子和工作。」她淡淡地說。平日裡，她把精力都傾注在了工作和對兒子的悉心栽培上。「我對兒子沒有太多的要求，只希望他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負責任，敢擔當。」她說。隨著時光流逝，何曼在單位從一個小會計做到了財務總監，並進入了公司的核心管理層，收入不菲。兒子也漸漸成了大小伙子。兒子18歲那年，考慮到兒子未來的發展，何曼決定送他出國留學。很多傳統的廣州媽媽連大學都不希望孩子到外地讀，何曼卻能下狠心一下子把兒子送到異國他鄉去，她說當時身邊的很多人都不解。「你不可能保護孩子一輩子，翅膀硬了，總要自己去飛。尤其是男孩子，更要培養他的獨立能力。」就這樣，5年前，兒子飛去英國留學。
兒子走後，何曼迅速和丈夫離了婚，開始了一個人的空巢生活。作為一個四十多歲的單身女人，何曼的生活遠沒有外人想像中的那麼淒慘，相反在她的經營下，日子過得多姿多彩。工作當然還是一如既往地投入，業餘時間她愛上了瑜伽，定期健身使她不但保持身段，更能舒緩神經，整個人都神清氣爽。沒有兒子在身邊，何曼說她要好好地愛自己。「我經常去做做頭髮，從頭開始，整個人才有精氣神兒。」她笑著說。此外，她還認真為自己挑選高檔護膚品，穿質地優良的衣服。隔三差五和同事、朋友聚一聚，日子愜意而自在。她甚至學開車，買了輛小巧玲瓏的紅色polo，開著上下班。單位的年輕人都親切地開玩笑叫她美女，何曼也照單全收。連兒子都誇她優雅，為有這麼一位時尚靚媽而驕傲。
「當然，還是會掛念兒子，不過，兒孫自有兒孫福，再多的擔心也沒用埃」自從兒子去了英國，何曼每隔一兩年就會利用年假去歐洲旅遊，去看兒子，順道自己也瀟灑玩轉歐洲。在何曼MSN的博客空間中，有她的遊記和許多旅途中的風景靚照。透過在那一張張異國風情的照片，似乎感受得到她那時那地的愉快心境。
其實，如今何曼並不輕鬆。離婚後，兒子的學費、生活費大部分都由她負擔，丈夫只是象徵性地給一點，但她卻不以為然，「生活要是沒壓力了，可能也沒動力了。」說到感情，何曼不拒絕，也不刻意，一切順其自然。問她何以有如此好的狀態和心態，她的回答乾脆而爽快，「都說找樂，快樂都是自己找來的，不能依靠任何人，就連兒子也不要指望。」
採訪中，記者對空巢家庭進行了採樣調查，發現如今很多空巢家庭中的中年白領女性，的確經歷過孩子離家後的種種不適應，但作為知識女性和職業女性，獨立自愛的她們很快就從不適中恢復過來，並且將空巢生活演繹得別樣精彩。自從孕育新生命，忙忙碌碌近20載後，這些可愛的中年媽媽們步入了人生第二個青春。這裡，沒有淒淒慘慘慼慼，沒有自怨自憐，而有著對生活最深厚的熱情。
徐平 48歲 老師 提前病退
因身體不好，今年48歲的徐平提前病退。3年前，辛辛苦苦撫育的一對雙胞胎兒子都已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和丈夫同為工薪階層的徐平終於鬆了一口氣。自兒子離家上大學起，夫妻二人結婚20年來，重新回歸二人世界。如今，他們的空巢生活已經即將步入第8個年頭。
「沒有雙胞胎的家庭可能不知道，養雙胞胎要比普通人家多操很多心，多花費很多錢。」徐平說。從小到大，吃穿用，什麼都是雙份的，上大學不菲的學費也要比別人家多掏一份，對於身為老師的徐平和身為醫生的丈夫來說，經濟壓力著實不校所以，徐平夫婦一直非常節儉，才好不容易把兩個兒子供出來。兒子離家去外地上大學，對獨生子家庭來說，可能非常不捨，對於已經受累受到怕的徐平來說，卻是無比的輕鬆。「感覺突然心靈就放鬆了，像卸掉包袱一樣，也不怎麼牽掛。不覺得不適應，反而覺得特舒服。」徐平實在地說。
「在一生中，孩子只能陪伴你一段時間，真正能長久陪伴你的還是伴侶。」徐平說。她格外珍惜重新得來的二人世界。過去孩子在家時，生活忙亂而緊張，徐平因為身體不好常常發火，搞得家裡氣氛很緊張。但隨著歲月流逝，孩子一天天長大，徐平從過去凡事不體諒，開始慢慢變得越來越包容。她發現當自己發生了變化，孩子更聽自己的話了，丈夫也比以前更加愛她了。回歸二人世界後，不用每天再急吼吼地清晨6點起來為孩子弄早飯，不用再為孩子學習的事操心，徐平和丈夫開始慢慢享受二人世界的甜蜜。
他們每天一起逛街、買菜，回來一起做飯。週末一起搭公交車去近郊走走、說說話。徐平眼睛不好，每天晚上丈夫就給她讀報紙，念小說。只要不上班，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單位大院的鄰居們都笑他們比小夫妻還好呢。在過去的將近20年中，被忙碌的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兩口子，終於有了很多閒暇重溫舊日的溫情。當愛情被現實的生活磨礪得似乎黯淡無光時，空巢的時光又為它鍍上了新的光彩。
丈夫一直不願意做醫生，而是喜歡從事一些勞力不勞心的職業，但以前礙於孩子還沒有自立，不能輕易放棄，就一直堅持著干。如今，他想提前退休，做一些自己愛幹的事。對於丈夫的想法，徐平很支持。儘管在外人眼裡，放著好好的醫生不干反而要去幹出力的活兒，簡直有些不可思議，但徐平很理解，也很支持，「這麼多年，培育孩子，很不容易，如果能幹些自己喜歡的事，就是拿錢少點也值得。」她說。「家庭以和睦為主，最重要的是心情愉快，否則賺再多的錢臨死一撒手什麼也帶不走。」接下來，徐平打算和丈夫走遍大江南北，坐火車不花太多錢飽覽祖國的大好河山。
雖然說起來瀟灑，但事實上，徐平和丈夫對孩子還是不無擔心。她免不了經常打電話對兒子噓寒問暖，為他們工作的不開心或感情的不順利而憂心忡忡。這兩年正值更年期，徐平身體非常不適，甚至有時感到很抑鬱。但她始終很珍惜和丈夫之間這份平淡的幸福。「孩子的事，不掛心是假的。但我和他們的爸爸現在能做的就是為他們樹立榜樣，讓他們回到家裡來就感到很溫暖，有所依靠。」徐平說。「我現在真的很知足，非常珍惜每一天，希望能和他互敬互愛一直到老。雖然經濟上還是不太富裕，但精神很愉快。」說話間，徐平的嘴角泛起幸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