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一夜過去我不再是完整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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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一夜過去我不再是完整女人

噩夢一夜過去我不再是完整女人

良心和責任之間

我回家了,嘉旭躺在床上,他看我的眼神就像離開母親很久的孩子,充滿渴望和依賴。我照例問他,吃藥了嗎?今天有沒有吐血?頭暈不暈?

其實我的腿像灌了鉛,我的肩膀彷彿有錐子在敲,渾身都是疼的。白天在超市做完收銀工作,晚上還有一份清潔工的工作,我必須做完飯,在半小時內侍候嘉旭吃完,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往江對面。

嘉旭一邊吃飯,一邊看著我,他捨不得我離開。他的眼睛裡流露著依戀,如果換作別人,也許會感動,可是抱歉,我已經麻木了。我只是催他,你快點吃,吃完我好收拾。

嘉旭患有繼發性雙肺結核,經常吐血。這種病,通過飛沫也是可以傳染的。從今年四月開始,他的生命就時時受到威脅,當他吐第一口血,他慌了,好像天都要塌了,我告訴他,即使天塌了,也有比我們高的人頂著。我還記得他驚慌地抱著我,「老婆,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我不知道死亡離我們有多遠,我們沒有錢繼續看病,現在只能用最保守的方法在治療。

醫生沒有對嘉旭說過「死」這個字眼,但是我們親眼在醫院裡看見類似的病人,躺在蒼白的床上,臉色蒼白,手指蒼白,冰冷得彷彿是一個雕塑。嘉旭怕了。我怕嗎?不,如果死亡真的有一天一定會來,為什麼不在有生的日子裡活得快樂一些?

嘉旭說,自從四月確診了這個可怕的疾病,他就開始失眠。我說,你知道嗎?自從和你在一起,這七年來,我就沒有好好睡過覺。和他在一起,就是一種責任,我很累,累得喘不過氣來。有時候我甚至期待睡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

每天,我都在良心和責任之間徘徊。離開他,也許我有更好的人生;可是跟著他,我才能安心。因為我知道,嘉旭離開了我就活不了。

眼淚無濟於事

我認識嘉旭的時候,他帶我去他家。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麼破舊的家,只能用一個詞形容:家徒四壁。他媽媽病倒在床上,還有精神上的障礙。他父親是個愛打麻將的老人,靠一點農活維持生活。兩個姐姐很不爭氣,在外面只顧自己不回家。嘉旭看著我,他的眼睛在說:我家就是這個情況,你能接受我嗎?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起身端起一碗湯,給嘉旭的母親送過去。也許我是可憐他們,也許是出於本能。我接受了他,儘管我的家庭情況要比他家好得多。至少我的父母有固定的工作,至少我們家不會為吃飯而發愁。

他的家庭是一本苦澀的書,而我呢?我的故事是難以治癒的傷痛。

雖然我的家境還可以,但是我經歷了這輩子最苦難的事情,所以在後來的日子面對嘉旭的病情,我不再掉眼淚。眼淚是無濟於事的,我學會了在最艱難的時候面對一切,堅持生活。

中專畢業的第一年,我在家鄉的一家小公司裡做文員。那個夜晚,我值班,幾個醉醺醺的人闖進了值班室,搶走了錢,也害了我……那次惡夢過後,我就再也不能做一個完整的女人了---我不能做媽媽了。

這件事在很多眼淚和痛苦之後,牢牢封鎖在我的心裡,我甚至連父母都沒有說。我獨自承受最大的打擊就夠了,沒有必要再讓愛我的人傷心。

他們說我變了,從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變得心裡有事了,固執認真,比如,在認定嘉旭這件事情上。

或許我有些自卑,我覺得和他在一起,我才能放心。我無法做媽媽了,我告訴他這件事情,他認真地說:沒關係,我在乎的只是你這個人。

2001年,嘉旭的母親病逝了。我照顧她到去世,也算是心安。但我沒想到,後來,嘉旭也需要我的照顧。

即使他沒有生病的時候,我和他在一起也很難開心。嘉旭是個不思進取的男人,相反,我覺得自己像個男人,在外地不停地打工,換工作。而嘉旭偶爾在朋友開的網吧裡看場子,賺錢是假,玩電腦倒是真的。

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這種角色,我賺錢,每個月打給他,養活他和他的父親。嘉旭有一點好:脾氣好,除了這一點,再沒有優點。他依賴我,有時候像個軟弱的孩子,讓我不忍心走開。我覺得,我走了,他和他爸爸都沒著落了。

可當我真的狠心想離開他的時候,他的病又來了。

和重病男友結婚

為了照顧嘉旭和他家,我搬到他家來了。父母知道了,暴跳如雷,他們吼我,堅決反對我和條件那麼差的男人交往!一切解釋都是無力的,要解釋的太多了,可是我一開口,就說不出話來。

離開家的時候,爸爸在背後喊,「走了就和你脫離父女關係!」我連頭也沒有回。對不起,爸爸媽媽,希望有一天你們能原諒我。

其實我也說不清是什麼讓我如此固執地要幫嘉旭一家,這早已經超出愛情的範疇,成了義務,當我想走,也走不開了。

2005年夏天,嘉旭和我一起來到武漢打工,我們打算賺幾年錢就結婚。可是他身體非常不好,容易疲憊,上了幾天班就辭職了。我讓他去檢查一下身體,結果把他都嚇住了:雙肺結核,左肺空洞,右肺感染。病情已經有些嚴重了。

醫生說,國家有治療結核病的免費政策,只需要檢查費幾百塊,就可以拿到藥。我們帶著藥回家休養去了。

但嘉旭的病情不輕,他吃這個藥效果不明顯,並且副作用也開始加強:肝功能和視力受到了影響,並且開始失眠。

最好的辦法就是去醫院做全面的檢查和治療,可那需要錢,而我們沒有錢。我們兩個人的開支全靠我一個,因為和家裡斷絕了關係,我咬牙堅持不要家人一分錢。

打工的生活很辛苦,換過的工作也不計其數,我累到人都麻木了。可是再苦,我的眼眶裡也是澀的,我沒有那麼多眼淚。哭又有什麼用呢?如果說當初我還有機會離開嘉旭,那麼這個時候我更加無法拋棄他,他是一個病人,我看得出來,他的眼神裡已經寫滿了恐懼。

我恨就恨他不聽我的話,煙,照樣抽;網,照樣上。他什麼時候能像個真正的男人,勇敢面對一切,積極地生活呢?

生活有太多的不如意,我還是在2005年的11月對嘉旭說,我們結婚吧。他驚訝地看著我,我明白自己的生活已經和他離不開了。我也想通過結婚鼓勵他,對生活充滿信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沒有浪漫的儀式,沒有酒席和彩禮,沒有新房……是的,什麼都沒有,我們去了民政局,拿了證。紅色的本子,我結婚了。可我知道,這個本子對於嘉旭來說無比重要。他依賴我,他獲得了安全感。

我一直在外地打工,嘉旭在家鄉養玻然而今年4月,我突然接到他的電話,「麗……我吐血了!」我掛了電話,第一件事情就是給他打錢,「先給醫院醫療費,我馬上就來!」

我看見嘉旭吐血了,心裡一沉,我也看了病歷,他的病更嚴重了。但是我還是對他說,沒事的,會好的。

像男人一樣去掙扎

醫生的意思是讓我們立即去武漢正規三甲醫院治療,我們趕到武漢,主治大夫說,最好是切除一個肺,手術後再繼續治療。效果如何現在無法評判,但是手術費和治療費就要上萬。這個數字讓我們離開了,錢,成了最大的難題。

嘉旭哭了,「我要活!我還那麼年輕!我不想死!」他想抵押房子,但是年邁的父親住哪呢?他走投無路,他只能靠我。第一次,我向父母低頭了,我告訴他們,我已經結婚了,能不能幫忙,我只能看他們的臉色。

爸爸媽媽是無奈和心痛的,他們的態度不再那麼尖銳,給了我一些錢,什麼話都沒說。

就是靠這些錢,我們在寶豐路租了一間很小的房子,從7月一直住到現在。在武漢能保證嘉旭開藥和問診的方便,在我們的偏僻家鄉,這些醫療條件都不具備。

手術的錢是遠遠不夠的,只能一邊讓嘉旭保守治療著,我一邊加緊時間打工。可是生活永遠是入不敷出,我賺來的一點錢,很快就用掉了,似乎總是攢不下來。曾經攢的準備結婚的兩三萬塊,也慢慢地用完了……也許熬不過今年,我們就必須回家。

嘉旭很瘦,一米七三的他還不到一百斤,我也瘦,沒有超過80斤。他是個病人,他每天在床上輾轉難眠,他痛苦,他焦灼,我就守在他身邊,陪他睜眼看著天亮。

他時常吐血,鮮紅的血讓他心驚肉跳,彷彿生命就這樣突然地又少了一點。我看在眼裡,已經沒有感覺。

愛或者恨?早在這七年內全部消磨殆荊我只是覺得好累好累,肩膀上的擔子好重好重。我想睡一覺,永遠不用醒來的一覺,那對於我來說,就是解脫。

這麼多年來,嘉旭離開我就不能活,我也習慣了像個男人一樣去掙扎,去撐起這個家。

有時候,我挺相信命運的。這就是命,如果曾經我不經歷那慘痛的黑暗,我也許不會看上嘉旭,如果不和他在一起,他也許沒有信心堅持到今天。他是我的劫難,也是我的宿命,我想擺脫,但是擺脫不了。這是義務,我走不開---我的生活如果翻開了新的一頁,代價就是他的天塌了。我良心上過不去。

嘉旭的情緒已經開始出現崩潰的狀態,他四處求助,他奔走相告,他說要救自己,卻常常碰一鼻子灰,垂頭喪氣地回來。我告訴他:死不可怕,精神的打擊才最可怕。即使真的要死了,我們也要以平常心過好每一天,這就是我現在想做的。

但嘉旭的抑鬱越來越明顯了,我擔心他會垮掉,精神比身體要先垮掉。我在盡力,盡我全部的力量幫他,只是因為捨不得,我不能讓他就這樣倒下。

可是,如果,我是說如果,他離開了我……我有時這樣對他說,「那麼我就解脫了,你也解脫了。」他把頭深深埋在我的肩膀,我憐惜他,感受他眼淚的溫度,可我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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