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後感
評石舒清短篇小說《果院》 在這個普遍講究提速的時代,石舒清的短篇小說《果院》,對於閱讀者似乎有著限速的要求,也因此,它舒緩從容的敘述,倘若用時尚的環保主義目光看過去,多少可以算是有一些原生態的語境況味。 農民耶爾古拜請剪樹師傅去了,他的女人就在果院裡一邊翻著土等待剪樹師傅,一邊即景即情地回憶著來來往往的剪樹師傅和他們的工作情景。耶爾古拜家的果樹每年春夏與秋冬剪二次,請的師傅每次皆不同,但是,此時,能夠進入女人記憶裡的,只有他們想回頭再請的一老一少。少的那個鄉園藝站小伙子,在她記憶裡的位置更深入些,甚至一度讓她動了情,有些一觸即發的意思了,可是,就如同他對果樹枝小心翼翼的修剪,他有意無意地繞開了她。後一個老者則是讓她動了氣,因為與前者的輕拿輕放輕剪相比,他對果樹大動干戈,其多半不是在剪,而是騎在樹上鋸,直看得她心驚膽顫,怒氣沖沖。結果呢,這兩個人各自都剪出來個豐收年景來,待耶爾古拜再來相請,少的晉陞做鄰鄉秘書了,老的已經睡進土裡了,彷彿有寓言的意味。 當然,對《果院》這樣簡明扼要的概括,只能是女人回憶裡有事件性的、容易轉述的部分。實際上,正在果院裡勞作著的女人,思緒卻散漫得多,她的目光游移之處,總能隨即牽帶出農事生活裡的無數精緻細節來,如田園詩,如風景畫,如現代讀者們依據閱讀經驗可以想像的鄉村歌謠。通常,這類不製造強烈矛盾衝突與戲劇情節的鄉土題材小說,也正是以其如詩如畫如歌謠的傳統農事趣味,多用作精神鄉愁的安慰劑,來緩解一下現代城鎮生活中普遍瀰漫的心靈焦慮。 然而,《果院》作者追求的,未必僅僅是這一層面的讀者共鳴,其開端題記,引用博爾赫斯的那一句「我只對平凡的事物感到驚異」,就是其寫作動機與創作聲明:在鄉土題材下面,是某種現代性的語言嘗試。這種現代性的效果,在作者筆致所觸之處,越是敘述得細緻精確,就越是具備讓人恍恍惚惚不能確定的記憶語言特徵。 比如,女人翻完了兩個菜畦坐在地埂上,目光信馬由韁打量著果院,像電影裡的特寫長鏡頭,風格很紀實的一一掃過去,她每一眼是真切得要命,每一樹都有不同的性格與語言和她交流,人們讀了記得的卻只是很詩意的一種抒情畫面。另外,一小截爛蔥、幾個小土豆、一塊牛肚子倒出來的草,也是經過精心剪輯的選材,用以控制結構上的起承轉合,或者人物的內心節奏。 再比如,耶爾古拜的女人長什麼樣?就像果院裡的果樹到底是什麼果樹一樣,始終,讓人無法明詳。可是,她的手,我們卻非常熟悉,那是一雙愛出汗的手。與小伙子一起時,曾經把一個小土塊「攥得濕濕的」;看老頭鋸樹時,她「兩手上都急出了汗」;她獨自翻土時,則戴著一雙舊白手套,還能看到她如何摘下手套活動手指的細部動作。 可是,這些並不能幫助人們具體瞭解耶爾古拜家的其他人,他家的其他農事有什麼呢?當看到這小兩口對果院裡的地力的理解,是「像一個彪形大漢背了一個小學生書包那樣」,隱約地,便曉得這不像個尋常農家。而到接近尾聲處,女人看見一棵小杏樹「像個稚氣的中學生」,就能明白耶爾古拜與周圍鄉親們不同的這樣不計成本的一年兩次剪枝,並非是生產增收的需要,而是一種美學趣味需要。生長的這座果院裡的一切果實與菜蔬的品類,同女人的所有心緒一樣,在信馬由韁的遊走中,始終,圍繞著博爾赫斯那句題記的旨趣。 這樣貌似原生態的語言經營,對於作者的文字功力的要求,恰如耶爾古拜夫婦對果院土地生長力的認識,是用彪形大漢背小學生書包。在小說作家們格外計算語言成本與敘述效率的今天,似乎表明了人們對當代優秀小說尺度把握上的內方外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