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課

她一直這樣固執地認為著。

彈琴，談情，那樣曖昧的關聯，就像那部叫《鋼琴課》的電影。生活和電影其實沒有區別，都是一個個奇異的故事，明媚，或是淒艷。

「一個精緻文雅的獅子座男生。」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她的鋼琴老師，那麼，這句話無疑是最貼切的。

在他的身上，兼有藝術家的溫和細膩以及獅子座的驕傲自大。作為同是獅子座的她而言，他是一個同類。

他的外表熱情而謙和，然而就是到此為止了。她無法再往深的一處走，因為他高傲地固守著他的心，以至於她不知道，在那厚重的大門背後，究竟是一張雙人床，還是一間單人房。

校園的琴房裡永遠瀰漫著曖昧的空氣。但在這曖昧的空氣之下，卻時時湧現著戒備的暗流。

她像觀察每一個經過她生命的男人般觀察他。

他細心。

每次她穿一件新衣服，一雙新鞋子，哪怕只是別了一枚新的發卡，他都會敏銳的覺察，禮貌的稱讚，像是出於真心也可能不是。

然而，當她有一次戴著男友新送的戒指去彈琴的時候，他卻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似的裝聾作啞。

有時侯，沉默比喧嘩更反常，更意味深長。

他不可能沒看到，因為當她把手放到那黑白的琴鍵上時，那枚戒指顯得如此的觸目驚心，而他居然忍住不問。合理的解釋可能是，他故意裝沒看到，或者，他不願看見它。

她這樣揣度的時候，心裡就不由竊喜——或是出於獅子座的虛榮心，

她很用功地學琴。

他不得不承認，她是個難得的學生，努力，有天賦，而且，她是他迄今為止唯一一個從頭帶起的學生。

種種的因素加起來，他對於她竟有些依戀。但他對於她的依戀，在他以為，只是出於愛才。也許他真的只是出於愛才，又也許是他在刻意避免有其他曖昧的想法。

他教過的學生都是女孩子。在他的心裡，教琴也像談戀愛一樣，要情投意合，但又不能過火，發乎情，止乎禮。他和女生常常肆無忌憚地開著調情的玩笑，但他對於自己的真心，其實守得很牢。

而她，和他其餘的學生比起來，似乎有些與眾不同。他說不清她到底哪裡不同，她不是最漂亮，琴也不是彈得最好，但她聰明、用功，是個好學生。

她在他眼裡一直是一個好學生。

她練琴的時間越來越長，從一開始的一個小時，到如今的四五個小時。儘管作業越來越難，但她每次總能按時彈出那些華美的復調。

她其實從來不是那樣用功的人。相反的，她一向是閒散慣了的。然而當她坐到鋼琴前的時候，她就好像一隻上了發條的玩具猴，亢奮，不知疲倦。

她試圖尋求這背後的動力。她以為是對音樂的熱愛，她可沒有注意到，在莫扎特、肖邦、巴赫們的背後，還藏著一個更深更隱蔽的模糊的面容。

這堂鋼琴課，綿延了三年。結束的原因是他去了異國。

最後一次鋼琴課，當最後一個音符終止的時候，她和他彼此迅速地凝視了一眼，無比短暫，卻又無限的意味深長。傷感，曖昧，感慨……什麼都有了，又在頃刻間什麼都消散了。然後她緩緩合上琴蓋，抬起眼的時候，發現他的目光正落在她指間那枚閃亮的戒指上。只一瞬，他的目光迅速地游移開去，以至於她以為，那不過是一個錯覺。

許多年以後，他坐在鋼琴邊看他的兒子彈琴。兒子學琴很有天賦，這讓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多年前教過的一個學生。那是他第一個從頭手把手教起的學生，聰明，用功，而且……好像不同於其他任何一個學生。

就在同一刻，她恰巧地，經過了多年前上鋼琴課的那間琴房。隔著玻璃窗，她依稀聞見一股曖昧的氣息。

在相距遙遠的兩地，他和她，想起了同一堂鋼琴課，不約而同有一點惆悵的感覺，就好像，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場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