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只在夜裡哭 (1)

1

我是在高大的灌木樹叢中，遇見詹蒙的。

詹蒙，保羅詹蒙，凱撒家族的保羅詹蒙，這個國度唯一的，英俊的王子。

我選擇遇見詹蒙的時間，是明月高懸的夜，四周是靜謐的一片蒼茫，只有蟲鳥，在呢喃地低鳴。

從這個方位，可以看得見燈火輝煌的宮殿，可以聽見遙遙的歡呼和舞蹈。這所有的輝煌和歡呼，都是為著慶祝詹蒙18歲成人的典禮的。

詹蒙，我親愛的王子，今天，我選擇遇見你，在你生命中唯一的，18歲的夜。

我曾經跪在神的面前，久久不肯起身。

神目光深邃悠長地看著我說，辛西婭，你真的願意捨棄永久不死的生命，拋掉你女神的身份，為著一個未知的凡世的男子？

我堅定地點頭，他不是凡世的男子，他是詹蒙。

神搖搖頭，說，我可以滿足你，但是你必須明白，你從此之後，變成掌中大小，須靠著心上人的真愛，才能養育著你的血脈，令你成長為一個凡世中普通的女子，他的愛存在一天，你的生命就存在一日，一旦他日他的愛情不在，你就會枯萎在他絕決的視野之中，從此化作一個守夜的天使，在眾生安睡的時候，獨自遊蕩於曠野。

我的眼淚流出，為著這一個未知的賭注。

我是月亮女神辛西婭，神，就是我的父親宙斯。

而詹蒙，就是曾經負過我，又被我誤殺掉了的我唯一的情人，厄爾翁。

2

阿波羅曾經不屑一顧地對我說，你愛的，不過是一具寂寞的軀殼，他的心裡，永遠不會有你盼望的永恆。

厄爾翁是我的奴僕，有著碧藍色眼睛的男人，我戀慕著他，他卻渾然不知道，在我暗藏的戀慕中，愛上了一個俗世的公主。為她朝思暮想，為她心神不安，甚至為她跋山涉水。我傷痛地看著我愛著的男人，為他愛的女人如此顛簸，心如刀割。

他不明白我的感情，卻為別人付著最深刻的感情。

他總是留給我失落的淚水，卻把他的感情交付別人去摧毀。

在他一次看望完他愛的公主，從海上返回的時候，阿波羅說，辛西婭，你吹噓你的技藝超群，能不能射中海中央的那只蘋果。

我笑，別說是一隻蘋果，就算是海上有只飛舞的蜜蜂，我一樣百發百中。

我瞄準遙遠的位置，拿起弓箭，離弦而去。

我突然聽到了呼喊我名字的聲音……手裡的弓即時掉到了地上。我看到了我最愛的男人，掙扎在我最得意的箭下。彌留之際呼喊的，是我的名字。

厄爾翁，我的親愛，我最深切的愛，死於我的手下。

3

這一世，沒有碧藍眼睛的厄爾翁。

此時，他是華貴的詹蒙，凱撒家族的王子，保羅詹蒙。

我願意為他，捨棄永久不死的生命，拋掉尊貴的女神身份，變做一個掌中的精靈，只等他來，用他的愛，將我拯救。

我選擇遭遇他的時間，是這夜，他18歲的成人慶祝典禮。

一切皆有定數。神說，任何事情都可以盡在掌握，除了愛情。

尤其是凡世男子的愛情，那是最珍貴又最短暫的一樣珍寶，因為它，可以令一切生機盎然，因著它。也可以令一切天崩地裂。

任何事情皆可以控制，生命，遭遇，輪迴，惟獨愛情，沒有辦法控制。神再次看著我絕決的眼眸，作最後的忠告。我笑了一下，潛入夜色，整理好笑容，只等這個夜色的來臨，我的厄爾翁。

詹蒙如期而至，並看到了樹叢中等待許久的我，我想，他一定會為我的出現，而感到慌亂，或者迷惑。因為我，現在的樣子，只有手掌的尺寸，他有點醉，我疼惜地看著他俊美的容顏，他是那麼地懵懂，澄澈，輪迴中他早已經忘記了曾經，他不會相信眼前一身華衣的女子，就是愛他深刻入骨，卻又結束了他生命的月亮女神辛西婭。

你是誰，可愛的姑娘？他蹲了下來，好奇地看著我，你怎麼會那麼地小？

我是誰。呵呵，我親愛的詹蒙王子，我是誰不重要，我是在這裡特意等候你的。

他更加好奇，等候我？

是的，等候你。

這樣的話一旦說出，突然有點辛酸，親愛的王子，我可以為你跳一支舞麼？

當然。詹蒙坐在一棵大樹的旁邊，手托住下巴，神采奕奕地看著我，這時候遠處宮殿傳來倫巴達的舞曲，激烈而高昂，就這一首吧！我隨著音樂起舞，身上的花蕊剎那間紛紛飄墜，寬大的裙擺旋轉旖旎，詹蒙看得癡顛了，伸手將我握住，他的手那麼大，那麼溫暖，剎那間我有一些情迷，於是我轉身逃脫，不過在眨眼的瞬間，消失於詹蒙的視線。純白色的手套，滑落在他的手中。

喂，可愛的姑娘？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詹蒙以為自己的鹵莽嚇到了我，追悔地舉目四望。

我躲在一棵大樹的後面看著焦慮的他，詹蒙，原諒我，我不能太早地靠你太近，我只能仰賴著你的真愛，來等待唯一的生機。

我看到詹蒙無措地自語說，我一定是酒醉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幻相出現……

可是，可是，他手裡，是那只明明白白的，帶著餘溫的，我的白手套。

4

愛裡，沒有尊貴和高傲。

只有隱忍的等待。我的愛。

我不能確定詹蒙是否可以對我情有獨鍾，對詹蒙，我沒有篤定的膽量，只有心神不安的揣測。

也許這場遇見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千千萬萬場遇見的一種。況且我這虛弱的身軀，和滿懷心事的樣子，我不能似他身邊的女子，那樣地毫無心機地笑，肆無忌憚地哭，我的宿命，被我緊緊地攥著，要拿到詹蒙的面前憑藉著他的真愛來圓滿，他會將我，放在心中麼？

我將在遭遇他的地方，等待他的再次來臨，這似乎類似於一場傾家蕩產的豪賭，贏得，我必花團錦簇，頹敗，我將萬劫不復。這樣的賭注，第二個夜晚，夜涼如水，他沒有來。生日慶典令他太疲憊，需要休息吧……

第三個夜晚，鳥語花香，他還是沒有來。宮廷裡諸多的戒備森嚴，不能隨便出來的吧……

第四個夜晚，涼風習習，他依舊，還是沒有來。有一些什麼瑣事絆住了腳步吧……

第五個夜晚，安然靜謐。我陷入了驚慌……他也許是將我遺忘了吧……

七日內他若不能出現，那麼我必將墜入輪迴的深淵，永遠喪失與他恩愛的機會。這是不可洞破的天機，他不會明白，我不能訴說。

——可愛的姑娘，原來這一切，真的不是幻相。

如同一陣突然的霹靂，劃破在我已然冷卻的天空，我抬起低垂著的，絕望的頭，天！我幾乎不能相信眼前，是笑裡帶著迷濛的詹蒙。

他，在第六個夜晚，我無助絕望的邊緣，來到了我的面前，面上帶著迷惑和驚喜，我幾乎不能自己。一時間，委屈的眼淚傾洩出來。詹蒙單膝跪下來，輕輕握住我的手，說，我一直以為你，是我酒醉後的幻覺，我醒來後曾笑自己荒唐，為自己設計出來的浪漫而已，可是，這幾天，你的影子一直在我的腦海裡旋轉，真的好奇怪，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這麼久地佔據著我的頭腦，直到今天，我突然發現了我那晚穿的衣服裡面，真的有一隻白色的手套，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你不是幻覺。所以，我一定要再次來找你。

當然，當然，我的王子，你可知道我是歷經了多少驚慌失措，才等到你的再次到來，可是這樣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我只是委屈地哭，眼淚遮掩住了我的面容。詹蒙握我的手有點緊，我覺得有點疼，但是又不捨得抽離。

你是不是上天派給我的天使？

我心下一驚，天使……不，不，詹蒙，我怎麼會是天使，只有當你負了我的歡愛的時候，我才會被罰為一個守夜的天使，現在的我，是等你的愛情救贖的月亮女神。

我搖搖頭，對著詹蒙的臉，傷神地說，你是王子，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只有在這裡，才有可能接近你。

你叫什麼名字？詹蒙吻了一下握在他手中的我的手。

辛西婭……

當我說完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身體有些異樣，好像有千萬的血液要奔湧而出的樣子，並且我發現，眼前的詹蒙越來越近，猛然一陣恍惚，我已經到了他眼前的距離……天，我竟然，身形玉立地站在了詹蒙的眼前。眼睛竟然已經到了他嘴角的位置……

我，終於變成了一個正常的女人。

詹蒙驚喜地說，辛西婭！辛西婭！我從來沒有想到，上天會賜於我遭遇如此美麗的你！我不得不認為，這一切是天意，你就是上天派給我的。

我掩飾不住流淌出來的狂喜。雙頰漲得緋紅。幸福實在來得太突然，我還沒有承受突然的能力。

詹蒙說，辛西婭，你願意作我的王妃，每天陪伴在我的身邊嗎？

當然當然當然，哪怕不是王妃，哪怕什麼都不是，有著你的愛情，我已足夠……我再次忍不住流下眼淚，詹蒙開心地說，願意嗎？

我點點頭，拿起他手裡的白手套，現在它只有我一個指頭的大小，我笑笑，要扔掉它，詹蒙說，不，我要留著它，做永遠的紀念。是它，令我得到了一位美麗可愛的王妃。

我溫柔地看著詹蒙良久，問，親愛的王子，但願你的愛情，不是突如其來的熱情。

年輕男子都容易激情迸發。我沒有能力承受成熟後的冷靜。

詹蒙很認真地看著我說，辛西婭，我不是突如其來的熱情，我從來沒有想念一個人超過一天。可是你，整整佔據了我的六天的每時每刻。為了表示我的真心，我要馬上舉行盛大的慶典，祝賀我找到了心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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