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十五歲那年我懂得拒絕

採訪對像：小海

年齡：25歲

職業：銷售人員

對小海的採訪結束後，我一直在想，如果小海當時懂一些生理方面的知識，知道那個男人對他所做的事情是一種侵犯時，他就不會在長達十年的時間裡痛苦掙扎。

我在做傾訴版面的同時，還負責另外一塊版面———成長版，主題是孩子們在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各種話題。話題之一便涉及到「性」，與此相對應的是「自我保護」問題。在這個問題上，我們的社會、學校和家長對這些話題的正面指導，遠遠比不上孩子們從各種渠道得來的負面信息，這讓我想起美國人的性教育。一位母親控告一個五十歲的老頭對她五歲的女兒性騷擾，原因是他摸了小女孩可愛的臉蛋。

當然，我們也用不著那樣草木皆兵，這和我們的文化傳統也不相符，但是至少要讓孩子明白，哪些是善意的接觸，哪些是惡意的侵犯。

在性教育方面，很多家長總是一臉無助地問，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孩子說這些事兒。其實，很多事情大人的態度直接影響到孩子的判斷，家長輕鬆的態度會讓孩子感到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家長閃爍其辭或是閉口不談，那孩子肯定會感到無比的好奇。

小海是通過電話向我傾訴的。我曾經提出見面的要求，小海讓我給他考慮的時間，兩天以後，他還是拒絕了。

當他在電話裡講述自己的故事時，我感到他的聲音有些緊張，甚至在發抖。我建議他做深呼吸，先讓自己的情緒恢復平靜。幾分鐘後，電話那頭傳來他稍許平靜下來的聲音。他說，現在我無法面對我最愛的女友，不是她的問題，是我的心理有障礙。我想讓自己過正常的生活，以一個健康的心態去面對愛我的父母和女友。

懵懂無知的我，遭遇到了別人的性侵犯，這個人，我一直把他當作偶像來對待，他的行為讓我至今無法步入正常人的生活軌道。

我現在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我這樣說你是不是會看不起我？大概有十年了吧，這件事情一直憋在我心裡，從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因為它對我來說是個恥辱。以前還不怎麼想，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知道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後，現在發展到幾乎每天都想，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腦，它隨時都會竄出來。實在難受的時候，我就用勁甩頭，有時候甩得我頭都暈了，可是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傾訴空間我經常看，我希望看到和我有著共同遭遇的人，我想看看他們是怎麼面對這種事情的，可是沒有，我一直沒有看到。我經常感到很灰心，覺得自己太倒霉了，怎麼這種事兒就讓我碰上了呢？

從小到大，我一直是大家心目中的好孩子，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和同學打球，父母總說我，別看你長了個大個子，其實就是個傻小子。我學習成績還算可以，所以父母對我比較放心，很少管我。

初二的時候我們增加了物理課，由於貪玩，前兩次小考都沒考好，父母有些著急，想著要給我找家教補習。他是我們家的鄰居，可能是回家的時候順路聽我父母說了吧，他就主動說，不用請家教了，花那份錢幹嘛，我幫他補習吧，反正我也沒什麼事。那時他已經上了大學，每週末才回家，他的父母很忙，總是在外地出差，一個月在家的時間不過十來天。

我父母很高興。以前他們就總把他當作我的榜樣，說，你看人家，也不用父母管，就能考上那麼好的大學，你就得向這樣的人學習。父母對他的評價讓我覺得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於是我很認真的向他學習，每次把不懂的問題都留到週末，等他回來給我講解。他從來沒有對我不耐煩過，總是很耐心的給我講題。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除了講題，很少和我交流，也許他認為我太小了吧。他的沉默讓我覺得他很酷，我把他當成自己的偶像。

在他的幫助下，我的物理成績很快就上來了，其實我本來也不笨，只是因為貪玩才出現了成績的下降。他偶爾也會表揚我，他的表揚讓我更加自信。我甚至在每次考完試取得好成績後，都會等著他回來，給他看我的考卷。他大都會衝我一笑或是說句不錯。有時候學習得比較晚了，他就留我住在他家。我父母從來不說什麼，他們對他很放心。

我也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他經常看我，有時候我一抬頭就能接觸到他的眼神，剛開始我沒有往別的地方想，而且在我那個年齡，根本想不到那些注視意味著什麼，最重要的一點，我是那麼的信賴他。後來我就感覺有點不對勁了，他的那種看不是簡單的隨便瞟一眼，而是很專注，我當時也不明白他看我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奇怪。

我依舊去他家補課，他還是那樣看我，我的心裡開始有了一點點的害怕。又是一個週末，我在他家學得晚了，本來打算回家的，但是他讓我留下。

(電話那端突然靜了下來，幾秒鐘的沉默之後，我聽見小海在電話那頭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接著講述他的故事。)

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對我做了那種事情。做完之後，他什麼也沒說，我們就各自睡了。我睡不著，我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在我的潛意識裡，這並不是一件好的事情。轉天的一大早，我就回家了。父母問我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說餓了，想回來吃早點。

這件事情發生以後，如果我告訴父母，以後就不會再遭到他的侵犯了，可是我沒有說，也不敢說。我還是像往常一樣，一到週末就去他家補習。即使我不想去，我的父母也會催促我去的。去了他那兒以後，一切都像以往那麼正常，他還是很認真的幫我補習功課，可是當我提出要回家的時候，他就會極力勸我留下來。這之後，他又對我做過三四次那種事情。我沒有反抗，因為我不懂。他也從來不對我說什麼，我只能在心裡自己瞎琢磨。以我當時的年齡，是不會明白這種事情的。

到了交女朋友的年齡後，我發現我無法和她們進行實質性的交往。當我遇到了我最愛的女孩兒時，我的這種痛苦就越來越深。

一年以後，他們家搬走了。我們沒有留任何聯繫方式，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高中的三年，我過得比較順利，唸書、打球，然後就是考大學。在大學開學的第一天，我記得是在大階梯教室開全系大會。系主任告訴我們，大學是個大熔爐，什麼事情都會遇到。比如說，同性戀，你們可能會發現這種現象……我一下子想到發生在我身上的那件事。

大學四年，我總是獨來獨往，沒有什麼朋友，就更別提女朋友了。男同學見面都喜歡拍拍肩什麼的，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是下意識的躲開，也許我認為所有的人都會像他一樣。同學們都覺得我很怪，我也從不解釋。

我沒想過我們還會再見面。在我上大三的時候。我們全家被邀請去參加他的婚禮。婚禮設在一個很高檔的酒店。遠遠的我看見他和新娘站在門口迎賓。當我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很高興的樣子，沒有絲毫的異樣，熱情的和我握手，和我的父母寒暄。婚宴開始了，我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他變了，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不愛說話的男孩了，而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他周旋於賓客中間，和新娘一起表演客人點播的各類搞笑節目，大家玩得都很開心，我卻笑不出來。我一時間有一種感覺，是他對我做過那些噁心的事情嗎？為什麼他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而我卻總忘不了那些令人羞於啟齒的記憶呢？

快大學畢業的時候，有親戚朋友給我介紹女朋友。實在推不掉的情況下，我會和她們見個面，也和一個女孩交往過一段時間，我們在一起只是吃吃飯聊聊天，偶爾也看場電影，我覺得關係還算融洽。可是我沒有對她做過親暱的表示，就連她的手我也沒碰過。最後她向我提出分手，她認為我根本不喜歡她。我並不感到惋惜，只是奇怪自己的狀態。

畢業後，我去了一家規模中等的公司，負責產品的銷售工作。有些事你越是想躲就越躲不開。有一天下午，我剛從外面做業務回來，在樓道裡看見他和我的領導並肩走了過來，我沒地方躲，只有硬著頭皮迎了上去。是他先主動的和我打招呼，還問我來這裡幹嘛？我只好實話實說在這兒上班，他扭頭對我們領導說，這是我一個小弟弟，以後多關照一下。我們領導趕忙說，沒問題。

轉天上午，領導讓我去他辦公室一趟。我一進去，領導就熱情的招呼我坐下說話。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的事情。領導先問了問我和他的關係，然後告訴我，他所在的公司是我們公司最大的客戶，維繫著我們公司的正常運轉。雖然也有別的公司和我們公司搶客源，但因為種種原因，我們兩家合作得一直比較愉快。他現在是公司裡的實權派人物，本來基礎就不錯，再加上他和我的這層關係，相信以後的業務會更上一層樓。領導對我說，以後你的精力就放在他們公司身上，至於你的職位和待遇嘛，我會考慮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我清楚知道，我是不會去和他們公司做業務的，更不想再見到他。可是我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理由來拒絕領導，只好說，讓我考慮考慮。領導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我明白他的意思，多少人想做他們公司的生意都沒機會。但領導畢竟是領導，答應讓我考慮。

三天後，我把辭職書遞給領導，領導很驚訝，問我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離開。我說自己還年輕，想到外面闖闖，領導也沒說什麼，最終還是批准了我的請求。對於我的辭職，父母倒是沒有什麼反對意見，他們一直希望我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在他們的努力下，我進了現在的這家單位。

就在這兒，我認識了現在的女朋友。那天，她拿著一大堆表格到我們單位來填，正好是我負責，看著她坐在那兒認真填寫的樣子，很仔細的核對每一個數字，我一下子喜歡上了她。由於工作關係，我們經常見面，下班晚了，我會請她出去吃飯，她也會回請我。慢慢地，我們倆彼此心照不宣的成為對方的男女朋友。隨著交往的時間的增加，我越來越愛她，我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來滿足她的願望。可是當她希望我能像一個愛人去擁抱親吻她的時候，以前的那些回憶馬上就浮現在我的腦海，甩也甩不掉。我開始找各種理由逃避和她見面，我能感覺到她很傷心，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樣向她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