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小姐 這不是輸液反應

一

春天來臨時，我們那屆護校生開始畢業實習。剛剛學會靜脈注射的我偷偷摸摸地在居民樓道裡貼出上門輸液服務的「廣告」。

班裡不少勤工儉學的人都這樣做，我也心血來潮，鄭重其事地向家人宣佈：從今往後，本小姐自食其力，拒絕經濟援助。我要換一種活法。

貼出「廣告」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我接到第一筆「生意」--手機裡傳出一個虛弱得像蚊子似的聲音：「護士小姐，我叫筱飛，住在建新小區3號樓302室。」我馬上騎車趕過去。

開門的是一介眉清目秀的文弱書生。我主動打招呼：「你好，筱飛。」

筱飛怔怔地看著我，半晌才應道：「你好。」

我狐疑地朝筱飛瞟了一眼，心想，這人別是腦子有問題吧，怎麼反應這麼遲鈍。

筱飛搖搖晃晃地往床邊走，我急忙搶上前，扶了他一把。

筱飛躺到床上，一臉壞笑：「猛一見你，我還以為是仙女下凡呢。」

我怔了一下，氣不打一處來：他病成這樣還有閒心拍女孩子馬屁，沒準兒是整日混跡脂粉堆裡的賈寶玉。

筱飛患重感冒，在醫院裡開了藥。我怕他再開玩笑，繃著臉鄭重聲明：「輸液費5元，扎上針就走，如果發生輸液反應，後果自負。」

「什麼叫輸液反應呀？」筱飛問。

「輸液過程中出現打寒戰、畏冷、體溫升高等。像你這樣沒人陪護的，還是到醫院裡輸液比較安全。」我盡量簡單地解釋道。

醜話說在前頭是我們這行的規矩，類似於手術前讓患者家屬簽字。其實，沒有那麼容易碰上輸液反應，1萬人裡面也難碰上1例。

「醫院裡盛產病菌，像我這樣被蒼蠅踢一腳都感冒的人，還是在家裡安全。」筱飛難受得哼哼唧唧的，居然還忘不了幽默。

我收了錢，扎完針，想拔腳就走，但有點兒可憐筱飛孤零零的無人照料，不禁猶豫了一會兒，隨後又硬著心腸想：他沒付觀察費，我憑什麼無償奉獻？若同情心氾濫，我還掙什麼錢呀？

「如果有什麼異常，就打我的手機吧。」臨出門前，我有些於心不忍地說。

一個小時後，我正用那5元在網吧裡與人神侃時，手機裡傳出筱飛上下牙齒打架的聲音：「我……我控制不住渾身發顫……」

我的頭一下子漲得老大：輸液反應與操作不當有很大關係，雖說他口頭上答應後果自負，可一旦追究起來，我依然難逃其咎，尤其是這種上門收費服務的行為根本就是見不得光的呀！

我氣喘吁吁地站在筱飛面前，見他抖得如風中之葉，便拿兩床棉被將他捂得嚴嚴實實的，又回身抽取治療輸液反應的藥液。

筱飛驚恐萬狀地看著我手中的針頭，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小姐，我不是輸液反應，不是。」

我只得坐下來，給筱飛量體溫，喂開水，灌暖水袋，慇勤備至地折騰了半個多小時。

筱飛漸漸恢復了正常，紅著臉向我道謝。

筱飛剛剛大學畢業，應聘到這座城市，與人合租房子，偏偏這兩天室友出差了。第二天再輸液時，我沒敢掉以輕心，守著他噓寒問暖。

筱飛病懨懨地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誇我：「你真好！」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謊：「我家境貧寒，靠勤工儉學讀護校，只盼著找我打針的人多一些，才不至於挨餓呀！」

告辭時，筱飛遞給我一張百元大鈔。

我嚇了一跳：「這麼多？就算是享受特級護理，也用不了這麼多呀！」

筱飛執意往我的衣袋裡塞錢，眼睛竟淚光閃閃。

我心頭一顫，轉而竊笑：這個傻瓜竟然看不出我穿著一身名牌，脖子上掛的手機是最新潮的款式。

星期一下午，筱飛打電話來說：「我好了，下班請你吃飯。」

「謝謝。」我喜出望外，卻一口回絕，「我這兩天有飯吃，你忘了付過我20倍的工錢嗎？」

下班時分，筱飛笑瞇瞇地等在我宿舍門前，顯得容光煥發，英氣勃勃。

餐桌上，我們相對而坐。他直視著我的眼睛說：「知道嗎？那天……不是輸液反應，是愛情反應。」

我心如鹿撞，站起來落荒而逃，完全忘了自己答應與他吃飯是為了更正謊言，順便還給他100元。

一連10多天，筱飛沒再「騷擾」我。可我一想起那次「艷遇」便寢食難安，魂不守舍。

二

「廣告」還在到處張貼，找我打針的人卻不多，我的收入自然寥寥。老爸幾次打電話來問我：「過得可好？」我硬撐著告訴他：「豐衣足食。好著呢！」

我沒想到筱飛還會再來電話，像是根本沒有將我嚇跑那回事兒似的。他一本正經地問：「我有朋友病了需要輸液。你去不去？」「當然去。」我回答。

於是筱飛陪我去他的朋友家，一連陪了10多天，因為白天要上班，我們大多是晚上去。筱飛說：「我陪著你會安全一些。你一個女孩子家，為了生活如此奔波，真不容易！」

見我不拒絕，筱飛又源源不斷地為我介紹患者，不厭其煩地陪我四處跑。

接觸多了，我發現筱飛滿腹詩書、才華橫溢，他縱橫八萬里、上下五千年地高談闊論，使枯燥的日子變得妙趣橫生。

我開始後悔那晚拂袖而去，如今筱飛恰到好處地呵護我，偶爾調侃兩句，又馬上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生怕越雷池半步將我嚇跑了。

時間長了，我有些納悶：筱飛在這座城市裡舉目無親，哪裡冒出這麼多需要輸液的親朋好友？直到有一天去患者家看到一張寫著上門輸液服務並留有他手機號的名片，我才恍然大悟。感動的暖流在我心間洶湧，但我不動聲色。

有了筱飛的幫助，我自食其力的宣言才沒成空話；花自己掙的錢，我學會了勤儉節約，學會了克制慾望。筱飛卻以為我一向如此，一再誇獎我：「你真是吃苦耐勞的好女孩兒。」

兩個月後的一天中午，剛剛下班，筱飛又打電話來了：「快來，快來，我給你找了一位患者。我鄰居患腦血栓，出院後要在家裡輸液呢。」我馬上趕了過去。

萬萬沒想到，患者的女兒竟是我的中學同學。她大呼小叫地嚷：「你？怎麼會是你？你老爸不是身家千萬的大老闆麼？怎麼筱飛說你是靠勤工儉學供養自己的窮學生？」

我瞠目結舌，無法自圓其說，又轉身看筱飛，他也目瞪口呆。

後來，筱飛說：「富豪的千金，我怎麼敢高攀？我牽腸掛肚地替你擔憂，費盡心機幫你掙錢，卻原來是受了你的蒙騙。」

那天之後，筱飛一下子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任我用電話千呼萬喚，他就是不理不睬；我發出一封又一封E-mail，告訴他我愛他，雖然不是一見鍾情，但真的是愛上他了，他依然不回應。我越來越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騙他，為什麼不早一點兒對他開誠佈公？

失去了筱飛，我的世界天昏地暗。

終於有一天，筱飛的室友給我打電話：「筱飛病了，輸液時渾身打哆嗦，發冷……」「輸液反應！快拔掉針頭。」我大喊，坐上出租車急急趕過去。

筱飛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像我們剛剛認識的那天一樣。我撲過去，心疼不已地叫道：「筱飛，你怎麼了？」

筱飛忽然張開雙臂將我攬在懷裡，用天籟般的聲音對我耳語：「小姐，這不是輸液反應，是相--思--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