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代人的無奈：兒子結婚父母騰房

兒子要結婚，父母給騰房，新人有了新房，父母卻只能在外租房或者住進養老院——如果留意一下，這樣的「怪現象」正悄悄出現在我們身邊。

中國人對家的概念99%都寄托在房子上面，沒有自己的房子，感覺就不像是個真正的家。可時下高昂的房價讓不少家庭望而生畏。沒有房子怎麼結婚？兒子愁，做父母的更愁。於是，老人只好做出犧牲，自己搬出家門，把房子讓給兒子做新房。

這事乍聽起來讓人心裡很不舒服。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為兒子奉獻了半輩子，老了老了，卻不能在家裡養老，甚至要在外租房住，聽起來確有幾分淒涼；同情老人之餘，不免要指責兒子的無情。

然而，深入瞭解了其中原委之後，人們又會發現，這種怪現象所反映出的，其實是父子兩代人的無奈。

為兒騰房 實屬無奈

被採訪人：辛姨

年齡：52歲

職業：下崗再就業

【起因】

辛姨正在忙著搬家，只不過，不是喬遷新居，而是搬進了租來的房子裡。辛姨的兒子要結婚了，她和老伴要把住了十多年的房子騰出來，給兒子、兒媳做新房。

剛決定騰房的時候，辛姨和老伴整宿地睡不著覺，一想到要離開住了十多年的老房子，心裡別提多難受了。不過現在的她很高興，畢竟兒子要成家了，她和老伴也能放下一件心事，將來再抱個大孫子，老兩口的晚年就更有樂趣了。

「住得差點沒什麼。只要孩子們過得好，和和美美的，我們心裡就高興。」辛姨說。

【記憶深處】

剛聽說兒子要結婚時，辛姨和老伴特別高興，但很快，他們就開始犯愁了。

我兒子今年29歲了，和街坊四鄰家的孩子比，這時候結婚算很晚的了。

這孩子，從小就不愛說話，太內向，心眼兒又太實，就因為這，談了好幾個對象都沒成。現在的女孩子找對象都喜歡找嘴甜的、會來事兒的，這些我兒子都不會。為這，我和他爸爸真沒少為他發愁。

去年春節的時候，有人給我兒子介紹了現在這個對象。說實話，這女孩兒真挺不錯的，模樣雖然一般，但脾氣好，也很穩重，跟我兒子挺合得來。兩人處了一年多，也見了雙方父母。我們對姑娘很滿意，姑娘的父母也覺得我兒子靠得住，能放心把女兒交給他，於是就把婚事定了。

擺訂婚酒那天，兩家人都挺高興的。我和老伴把準備好的兩萬塊錢彩禮放到未來的親家面前，對他們說：「你們放心，媳婦進了門，就和我們的親閨女一樣，一定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兩個親家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親家公又把錢給推了回來，笑著說：「親家，有件事，正想和你們商量一下呢。」

我和老伴都有些暗暗吃驚，不知人家是不是嫌彩禮太少。正在擔心，親家公又說話了。

「親家，我們也看出來了，你們一家人都很好，閨女嫁到你家，我們放心。不過，孩子們要結婚，總得有個住的地方吧？我們也知道，你們和我們一樣，經濟上都不寬裕。我們想，彩禮錢就不要了，算是我們給孩子們買房子的錢；結婚時，我們再掏兩萬。我們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你們看……」

這回，我和老伴聽明白了，趕緊賠笑說：「那當然。結婚總得有住的地方。親家放心，我們過幾天就看房子去。」

出了酒店，回到家裡，一家三口圍著桌子坐著，誰也笑不出來了。房子的事，其實我和老伴早就想到了，這一直是我倆的一塊心玻結婚哪能沒有新房呢？別說親家公提了，就是人家不提，我們也一樣得操心這事——不為了別人，不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嗎？再說，親家的心情我們也完全能夠理解，人家就這麼一個閨女，要出嫁了，總得有個自己的家吧。

悶坐了半晌，老伴忽然一拍大腿，說：「拿存折，買房子！」

辛姨說，看完了房子，她和老伴就完全洩了氣，這輩子，從沒覺得自己活得那麼失敗過。

早就知道房價高，可沒想到居然會這麼高！雖然我和老伴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也打算把全部家當押進去，可轉了一圈之後，還是灰了心。

剛出去看房的時候，我們還挺有信心的，心想，就算買不起太大、太好的房子，買個小點的、一般的新房，總能差不多吧。看著現在的大街上，到處都在蓋樓房，樓層一個比一個高，外觀看著一個比一個漂亮，等走進去一看——房價也一個賽一個地貴！

我們先看的自己家附近的樓盤，那裡地段好，交通發達，可房價都在8000元以上，即使買個小戶型的，也得六七十萬。我們所有的錢，交首付款都有些勉強，就算湊夠了首付款，剩下按揭貸款的部分，就得孩子們自己還了。他們倆一個月的收入加起來總共才兩千多，將來要裝修、要結婚、要過日子、要養孩子，怎麼負擔得了？

後來，我們就開始往周邊看。看來看去，都快看到城邊上去了，有的房子確實可以買，可地點太偏了，小兩口上班要近兩個小時，太不方便了。

那幾個月，我和老伴天天晚上躺在床上，光想房子的事了。越想越灰心，越想越歎氣，看看自己手裡的存折，把上面的數字左加右加，怎麼加也還是那些錢，相比之下，那些房價簡直就是天文數字。想想自己辛苦了大半輩子，居然連一套房子都買不起，真是夠失敗的。

上火歸上火，還得想辦法。我和老伴設想過很多種方案，比如考慮買個二手房，可二手房的價格也不低，尤其是那些地段不錯、交通便利的房子；我們也想過把自己的房子賣了，再買個大點兒的房子，和兒子、兒媳住在一起，可這也不現實，因為即使賣了老房子，手裡的錢也不夠在原地再買一套新房子的。

想來想去，怎麼都不合適，我和老伴一籌莫展。兒子看著我們著急，他也難受，好幾次他都說不想結婚了。不結婚哪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何況他都快30歲了，好不容易能娶媳婦了，要是因為房子的事吹了，我們做父母的心裡多愧疚啊！

兒子聽了我們的話，低著頭沒吭聲，半晌，他下了決心似的對我們說：「爸、媽，你們別愁了。我去和他們商量，結婚後，我們租房子住！」

兒子的一句話啟發了辛姨老兩口。他們的愁眉終於解開了。

一聽兒子說要租房子，我和老伴第一反應就是：「那怎麼行？」在我們的印象裡，租房子的都是一些外地人，本地人哪有租房住的道理。可兒子說，他有個朋友的哥哥，結婚後就和媳婦租房過日子，小兩口過得也挺滋潤的。

兒子真和兒媳商量去了，兒媳挺懂事，還真點了頭，不過親家那邊有些不樂意，他們捨不得女兒受委屈。

我們一家人又開始看房子了，這回看的不是新房，而是出租房。租房的費用沒那麼貴，所以一定要保證位置好。最後，我們在我家附近找了一個獨單，六十多平方米，租金1000元一個月，房子不新，但水電氣齊全，裝修一下還過得去。

簽了租房合同、交了定金，後面就要準備裝修了，可我和老伴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一想到兒子、兒媳要在那麼個房子裡結婚，我這心裡就堵得慌，覺得自己太對不起孩子了。

有一天，我又坐在床邊歎氣，老伴懂我的心思，也跟著歎氣。我看著自己家近八十平方米的房子，這也是個獨單，還是十幾年前，老伴他們單位分的房子呢，雖說舊了點，但房型不錯，臥室大，廳也大，兒子的單人床就擺在客廳靠牆的地方，一點兒也不顯得擠。可我還是恨不得它能變得再大一些，要是能變成一百多平方米就好了，兒子和兒媳就用不著租房結婚了。

想到這，一個念頭突然從我腦海裡鑽出來，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試探地問老伴：「要不，咱倆出去租房子吧，把這套房子騰出來給兒子結婚？」

老伴也被嚇了一跳，但他仔細想了想，最後不得不點點頭：「我看行。」

就這麼著，我和老伴決定搬進租來的房子裡，把這間住了十多年的房子讓給了兒子。起初兒子和兒媳都不同意，特別是兒子，坐在我們面前哭，說什麼也不答應。他說，我們要是搬出去，他就一輩子不結婚了。結果，我把他給「罵」了一頓。

我說：「你要是真心疼你爸媽，就高高興興地結婚，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了，過兩年，再給我們添個孫子或者孫女。那才是我和你爸爸最想看到的！」

其實，何止是我們這麼想，全天下的父母還不都是一樣的嘛。

【結語】

兒子的新房問題總算是解決了。不過，辛姨在開心之餘，也不免有些傷感。為兒騰房終究是無奈之舉，但凡還有更好的辦法，有誰願意年過半百了還出去租房子住？辛姨說：「沒想到，老了老了，卻沒有自己的窩了，一想起這個，心裡就空落落的。」

辛姨和老伴都是下崗職工，這些年，她一直靠幫別人帶孩子掙些辛苦錢，老伴也在到處找活幹。租房到底不是長久之計，他們希望趁自己身體還好，再努力幾年，爭取能早日再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

父母騰房 兒心不安

被採訪人：姚拓

性別：男

年齡：25歲

職業：銷售人員

【起因】

姚拓結婚快一年了。說起父母為自己結婚騰房的事，他的心情仍然不能平靜。他說，當父母相偕著走進養老院的時候，他的心裡就背上了一筆沉重的親情債，這筆債即使用他的一生去還，都可能償還不荊結婚前夜，當他環視裝飾一新的新房時，想起離家在外的父母，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負罪感。

幸好，父母在養老院過得很開心，在飲食起居上得到了很好的照顧，這是唯一讓姚拓感到寬慰的地方。

【記憶深處】

從出生時起，姚拓就在父母加倍的愛中長大。他兒時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好好孝敬父母。

在我出生以前，我父母曾有過一個孩子，但後來因為一場意外夭折了，所以，他們才又生了我。

我母親生我的時候，已經36歲了，屬於高齡產婦。據我母親講，她那時的身體不太好，懷孕、生孩子是冒有一定風險的，為了能生下我，她受了不少罪。

因為失去過一個孩子，父母對我傾注了加倍的愛，但他們並不溺愛。他們都是知識分子，懂得該如何正確地教育孩子，所以，從小我就在一種寬鬆而又有序的環境中長大。父母很少指責我，即使我學習成績不好，他們也不會棍棒相加，或者橫加責罵，他們只是告訴我，下一次爭取考好一些。和許多同學的父母相比，我的父母無疑是很寬容的，這讓我身邊的人都很羨慕我。我也曾經為此感到驕傲，雖然有時不免產生疑惑，為什麼他們和別人不一樣。

後來，等我長大後，我也不只一次思考過這個問題。我想，失去第一個孩子，可能讓父母想通了一些事，對於他們來說，只要我能健康、快樂地活著，就是他們最大的幸福，別的東西——比如分數和榮譽——就不那麼重要了。

直到大學畢業，我的人生都很順利，沒有曲折，沒有溝溝坎坎，甚至連戀愛都是平平淡淡的。我的女朋友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自然而然地相愛，自然而然地交往，自然而然地畢業、參加工作，最後，自然而然地準備結婚。

要結婚，就要有房子。當時，我和女友大學畢業剛一年，掙的錢都不多，平常消費就花得差不多了，根本沒什麼積蓄。我原本想的是，請雙方父母幫忙湊個首付，貸款買一套房子，月供由我們自己負擔。但是，當我和父母商量這件事時，他們卻說，房子的事不用我操心，他們已經為我考慮好了。

當聽到父母要去養老院的時候，姚拓大吃一驚。他以為父母在開玩笑。

其實，父母早就在為我結婚買房的事做打算了。他們和很多生了兒子的父母一樣，從我降生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為了我的將來攢錢。都說養兒子的成本高，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為兒子娶媳婦「埋單」，而娶媳婦最大的一項花銷就是房子。有很多家庭，父母辛勞了一輩子，就為了能給兒子掙下一套房子。

當父母對我說，他們已經為我考慮好房子的事時，我對他們說：「爸爸、媽媽，我不想讓你們把辛苦了一輩子的錢都換成一棟房子。你們只要幫我付首付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想辦法解決。」

我媽媽擺了擺手，對我說：「兒子，你先聽我說。爸爸、媽媽早就開始為你攢錢了，雖然我們收入不算高，但這麼多年，好歹也攢下了一些錢。本來，你上大學那年，我們就想把房子給買了，剛好你爸爸做心臟手術，就沒買。誰想到，這幾年房價漲得這麼快，現在，這點錢都不夠買大房子的了。」

我說：「你們年紀大了，身體都不好，這錢還是留著吧。」

我媽媽點點頭說：「我們也是這麼想的。其實，房子咱也不是買不起，只是，買了房子，我和你爸爸就沒有養老錢了，到時候，還是要拖累你。不如，把現在這套房子讓給你做新房，我和你爸爸搬出去。」

「搬出去？搬哪去？」

「養老院。」

「什麼？」

我幾乎是喊出來的，這太突然了，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我看看媽媽，媽媽點點頭；我再看看爸爸，爸爸也點點頭。我這才有些傻了，感覺腦袋發脹，一時反應不過來。兒子要結婚，父母竟要住進養老院，這怎麼行？如果我也點了頭，那我不就是世界上最不孝的兒子了嗎？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我聽到媽媽還在說，她說她和我爸爸已經打聽好了，有一家國辦養老院很適合他們，費用也不貴，用他們每月的退休金完全負擔得起，而且，他們咨詢過了，那家養老院已經同意接收他們了……

我猛然大聲打斷她說：「不行！我不同意！」

對父母入住養老院的決定，姚拓從不接受到接受，經歷了一個痛苦、矛盾的心理過程。

當時，我對父母的提議真的接受不了。在我的意識裡，去養老院的都是些孤寡老人，只有無人照顧的老人才會不得已住進養老院。可我父母還有我這個兒子，我不傻不殘的，要是讓父母進了養老院，還不得被人家戳斷了脊樑骨？鄰居們會怎麼看我？親戚們怎麼看我？女朋友怎麼看我？他們肯定認為我是個忤逆不孝的人，為了自己結婚，佔了父母的房子，還把父母攆進了養老院！那我還有什麼臉活著啊？不行，絕對不行！

我說什麼也不鬆口，就是不同意他們去養老院。我說：「咱家房子是偏單，你們留在家裡完全可以，咱們可以一起生活，我們也可以照顧你們。」

我媽媽問：「這我相信。但你們能一天24小時留在家裡照顧我們嗎？我們都已經六十多歲了，你爸爸心臟不好，身邊離不開人；我有高血壓。萬一哪天我倆同時犯病了，你們在外面又不知道，怎麼辦？」

「那……就雇個保姆。」

「傻兒子，你雇的保姆，能比養老院裡的看護更專業嗎？她們不但能一天24小時看護我們，有了緊急情況還能及時處理，保姆會嗎？」

我被問得啞口無言。我媽媽接著說：「跟你說實話吧，我們之所以一定要去養老院，不只是為了你考慮，也是為了我們自己。我們年紀大了，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過日子跟你們年輕人不合拍；你結婚以後，需要有個屬於自己的空間，兩人在生活上還要不斷磨合，要是再顧忌到我們，反而會增加不必要的麻煩，這是其一；其二，就是考慮到我們的身體，我們確實需要有人照顧，這方面，養老院完全能做得到。那裡有人給做飯、洗衣服，有人給看並打針；悶了，還有很多老人做伴，大夥兒在一塊兒聊天、下棋、鍛煉身體，不比我們兩個在家裡面面相覷強？」

媽媽的話句句在理，我不由得低下了頭，突然間覺得，自己作為兒子，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他們的需要。

最後，是我爸爸說的一句話讓我下了決心。他說：「兒子，你不必考慮周圍人的看法，也不必感到內疚，進養老院是我和你媽媽自願的選擇，也是我們認為最安全、最舒適的一種養老方式。誰也不會因此懷疑你的孝心。我們只是希望我們一家人都能過得輕鬆、快樂。就這麼簡單。」

【結語】

如今的姚拓和妻子就住在父母騰出來的房子裡，兩人的感情很好。雖然已經理解了父母選擇養老院的做法，但姚拓還是會時不時地感到歉疚。他和妻子每週都去看望父母，只有當看到父母心情愉快地和那些老人在一起聊天時，他的心情才會真正好起來。

今年春節，姚拓夫婦把父母接回家，過了一個團圓年。每逢過節的時候，他們也都會把老人接回家住兩天，或者帶他們出去走走，為他們添置些吃的、穿的和用的。

姚拓說，他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有能力把父母接回身邊養老，否則，他會一直不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