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五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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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五十天

七年五十天

一、七年後的第七天

我叫凌落。

我會在每個晚上的同一時刻出現在同一個酒吧裡,坐在同一個角落,喝同樣的紅酒,想同樣的事情。

在這裡,我還會遇見同一個人。

他叫蘇北。他說他愛我。我不愛他。

蘇北是我的校友。我們在七天前認識,確切地說,是我在七天前認識他,而他早已認識我。

蘇北在我第一天到酒吧的時候出現,他穿著紅色的套頭毛衣,看上去像個孩子。他的眼神明亮,有溫暖而單純的笑容。他說他愛我。

我低頭淺笑,卻有苦澀在心裡糾結蔓延,不可抑制。在這一天,我知道那個和我一起生活了七年的男子並不愛我,然後,這個陌生的男子,說愛我。

我微笑著對他說:「我不相信愛情,只相信酒。它們會在胃裡蔓延出細微的溫暖,那是真實的,沒有欺騙。」

那天以後蘇北就每天陪我喝酒,我們在同一時刻出現,坐同樣的位置,喝同樣的酒,說同樣的話。他說他愛我,我說我不相信愛情。之後就相對沉默,只剩下喝酒的聲音。周圍有喧囂的燈光和人群,而我只聽到酒的聲音。

這是第七天。

他不再說愛我。我在閃爍的燈光裡看他的臉,他對我微笑,再不說話,只是喝酒。

我仰起臉問他:「你的愛情只能持續七天?你看,愛情是多麼脆弱的東西。」

他笑:「你是不是有所期待?你看,一旦習慣了某些東西,突然失去就會覺得失落,即使是自己不喜歡的,也會感到失落。」

我低頭,想起遲航。這個男人和我一起生活了七年,他不愛我,卻對我寵愛。他是否習慣了我?又是否會覺得失落?

「不要想別人,我是在說你。」蘇北放下酒杯對我微笑,他的笑容裡有乾淨的關懷。「可能你並不知道,也許僅僅是因為習慣,你才會覺得愛他。你想想,這些年除了他你還認真瞭解過哪個男人?」

我心底詫異,這個奇怪的孩子,他怎麼會知道?

「你怎麼知道?」

他微笑不語,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話梅輕輕放在我面前,轉身離去。

二、七年的第一年

我叫凌落。

當遲航第一次附下身子撫摸我頭頂的時候我這樣說。那一天有明亮的陽光,遲航的眼睛裡有細碎的疼痛,我看出來,他疼愛我,並且,和我一樣有著隱忍而不可言說的抑鬱。於是,我說:「我喜歡你,我跟你走。」

這一年,我13歲,遲航18歲。那一天是他的18歲生日,他說:「你是我的生日禮物,凌兒。」

他叫我凌兒,這個名字被他叫得輾轉糾結,糾纏出我多年的疼痛。

遲航帶我出來的地方叫孤兒院,我在那裡長大。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被送進去的,從我記事開始,我就在那裡。他們告訴我,我的父母都在一次意外中身亡。後來,我曾曲折地打聽到,我的父親是一個出租車司機,那個晚上他收工回家,順便接了下夜班的母親,可是在路上,兩個歹徒劫走了出租車,並且殺害了他們。

我從來不期待親人,只是在那個孤兒院孤獨的長大,拒絕被人領養。我想我是在等遲航,他是我的親人,看他第一眼我就清楚。

遲航帶我到一個很遠的城市,在火車上,遲航買話梅給我吃。那一天,我就對話梅鍾情一生。我說我要很多很多的話梅。於是我的房間裡開始持續著話梅的酸甜,遲航說:「凌兒喜歡的,我便給。」我仰起臉看他,淚水一顆一顆掉落。那是我記憶裡第一次讓別人看見我的眼淚。遲航抱緊我,輕輕撫我的背。離開他的懷抱的時候,看見他的眼睛竟然紅著,有隱約的淚光。

這個城市有著溫潤的氣候,是我喜歡的樣子。遲航生活在這裡,他開了一家花店,每天回家的時候手指上都有濃烈的香氣。遲航就用有濃烈香味的手指撫摸我的頭頂,那一刻我會微微閉上眼睛。

遲航沒有似乎父母,他一個人生活在這個城市,孤單而隱忍。我從來不問他的情況,也不問他為什麼要收養我。我想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有著不願提及的過去。

有一次遲航告訴我,他的媽媽很早就離開他和別人走了,他的爸爸在他8歲的時候出了車禍。我們都是孤獨長大的人,他說,凌兒,你是我唯一的親人。

三、七年後的第二十天

我生病了。

這是一次來勢洶湧的病痛,我口乾舌燥,頭疼欲裂,整個身體像躺在火山上一樣,汗水不斷從體內湧出來,將被子浸成濕漉漉的套子。我想我的身體在哭泣,因為眼淚一直在體內,而我不肯釋放,所以才會這樣。

手機的鈴聲偶爾會響,是來自遲航的。我不肯接聽。自小就是一個倔強的女子,不肯在自己虛弱的時候讓別人看見。何況,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曾愛我,我又有什麼理由在他照顧了我七年以後還讓他為難。

體內的水分在一點一點喪失,我的力氣也在一點一點喪失。我抓緊被子,企圖以此來抵擋病痛。這個時候門突然被打開,蘇北一臉焦急地衝進來。

「你怎麼樣?」他俯身摸我的額頭。他的手指有些潮濕,大概手心出了不少汗。「路過你們上課的教室,看到你不在,問你們宿舍人才知道你今天不舒服。」他緊張地一邊用力抱我,一邊飛快地解釋。我虛弱地說:「你抱我起來幹什麼?」蘇北失笑:「你這麼燙,還不去醫院等著變烤豬啊?」

我在蘇北的背上睡了過去。我聽見耳邊有風聲,還有蘇北的喘息。我的汗水和他背上的汗水混在一起,濃重的潮濕的包圍讓我昏昏欲睡。於是我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在一輛顛簸的馬車上飛馳,路邊有匆匆而過的行人,我的頭頂,有大片的蜻蜓在飛。

醒來的時候,蘇北正握著我的一隻手趴在床邊沉睡。我一動,他便醒過來,對我微笑。他的臉上有疲倦的神色,眼睛有些紅,大概一直沒有睡好。他的手一直握著我的手,我低頭看,他才迅速放開,尷尬地笑笑。我抽回手,聞到手上有濃烈的香味,是我熟悉的來自花店的香味。

「你和遲航一起的?」我驚叫。

蘇北不語,看我很久才說:「我買了花給你,因為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所以多買了幾種,我自己扎的,你喜歡嗎?」

我這才看見床頭的花瓶裡開的耀眼的花朵,心裡釋然,然後慢慢黯然。

和遲航在一起七年,他開著一家花店,居然從來不曾想過送我花朵。

四、七年的第四年

我喜歡坐在遲航的單車上,從後面抱著他。在我放假的時候,遲航就會這樣,用單車載我在這個城市遊走。我坐在後面,一邊跟他講話一邊偷笑。

這一年,我16歲,遲航21歲。

我在這個年紀經常收到男孩子的情書,總是偷偷扔掉。後來我就跟同學講,那個經常騎單車來看我的男人,就是我的男朋友。遲航有著英俊的臉和一臉滄桑的神色,他看我的時候會有疼愛的眼神。於是他們都說,凌兒你男朋友真帥。這個時候我就會微笑。

這是我的小秘密,遲航不知道。他依然載我四處遊走,有時候停下來在路邊的小店吃小吃。我吃很少,然後一邊嚼著話梅一邊看他把盤子裡的東西一點一點吃下去。這樣的日子我會內心歡喜,不願去想未來的得到失去。

遲航在一個晚上突然問我:「凌兒,你是不是愛我?」

我一驚,看著他不能說話。

「你的一個同學告訴我的,他喜歡你,認為我不合適你,所以勇敢的來跟我講。」

我低頭不語。

我們有很長的時間開始沉默,不再講話,也不再出去玩。我總是沉默著寫作業、看書。遲航開始很少回家,他說店裡忙。

我迅速的消瘦下來,終於在一次體育課時,昏倒在地。聞訊而來的遲航抱著我突然掉下眼淚,他抱著我向醫院瘋跑。那個時候我感覺自己感覺自己在一輛顛簸的馬車上飛馳。我看見路邊有匆匆而過的行人,我的頭頂,有大片的蜻蜓在飛。我說遲航你看它們好美,遲航一邊跑一邊對我說:「凌兒,若你喜歡,我就做你男朋友。凌兒喜歡的,我便給1

五、七年後的第35天

我和蘇北牽手走在校園裡,他的手心有溫暖的氣息。我一直能從蘇北的手上聞到熟悉的花店的濃烈的香味,這種香味會讓我微微閉上眼睛。

我再沒有問蘇北為什麼他的手上會有香味,我想我還是不去問最好。有時候我寧願不明真相,比如和遲航的故事,如果沒有知道真相,我是否還會那樣滿足地一直生活下去?我時常對蘇北微笑,有時候一邊微笑一邊就掉下眼淚。我喜歡和他牽手在便利店挑選食物,看他悉心為我挑選可口的零食。我不再吃話梅。

這是我們認識的第35天。

蘇北拉著我爬到學校後面的山頂。那座山的後面有一個小村落,有氤氳的霧氣將那裡籠罩,一切都因為不清晰而美好,就像我和蘇北。

因為開始安靜,所以遲航的出現讓我猝不及防。

我不想在這個時候還能看見這個我深深愛過7年的男子,並且,帶著一個溫婉甜蜜的女子。那個女子有著明亮的眼神,她看遲航的時候有溫婉的微笑,看上去沉靜而美麗,的確比我更合適遲航和他的年紀。

「凌兒。」遲航仍舊能將這個名字叫的輾轉糾結。我心裡絞痛,緊緊抓住蘇北的胳膊。

「蘇北。」遲航又看蘇北。我的疼痛更加劇烈,他們,果然是認識的。即便如此,為什麼,還非要讓我知道不可?

我的手指慢慢鬆開,手臂從蘇北手中慢慢垂落。

「凌兒,有些事情,我想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遲航不肯看我的眼睛,低下頭慢慢訴說。「蘇北是我特意找來安慰你的,我怕你出事,所以……還有一件事……」

我的手心開始出汗,我不肯掉下眼淚,既然,連那個說過愛我的男子都沒有愛過我。

「遲航,謝謝你這麼做,這麼多年你照顧我,所以你有權利傷害我。你有權利在我愛你7年之後說根本不曾愛過我,也有權利送給我一個男人,讓他說愛我,然後離開我。」我的聲音開始顫抖,我還是不能恨他,這個照顧我7年的男人。我也不能恨蘇北,畢竟,這些日子他一直對我溫暖呵護,不曾有半點傷害。

我只能向山下衝去,耳邊有呼嘯的風聲。還有蘇北焦急的喊叫:「凌兒,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個時候我的腳下一軟,整個人飛了起來。

六、七年的最後

如果不是意外,我不知道我和遲航會不會一直在一起。

那個下午我本來該坐在教學樓5樓的教室裡上課,可是因為突然的厭倦,從不逃課的我居然沒有去上課,而是直接到遲航的花店去看他。

我在路上買了話梅和遲航喜歡的杏脯,一路嚼著,想像遲航突然見到我的樣子。

店裡沒人,我奇怪地四處張望,突然聽見裡面雜間有人說話,是遲航。大概在給別人找什麼東西,我想。

可是等我仔細聽的時候,我呆住了。

「我真的從來沒有愛過她,可是我欠她。在她16歲我答應她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我只是想給她她想要的,我不知道我還會愛上別人,我一直想我不會,我只要陪著她就行了,現在我知道,我愛上了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話梅和杏脯從我垂下的手裡滾落,那些話梅散落一地。有那麼一段時間,我覺得眼前是空的,什麼也看不到。心也是空的,沒有什麼可以依附。

遲航從裡面衝出來,看見我的樣子,緩慢地蹲了下去。

他沒有說一句話,我也沒有。

那天我就離開了遲航,決定此生再不相見。

那個晚上我第一次出現在酒吧。

七、七年後的第50天

蘇北給我看了一張破舊的報紙。那上面報道了一樁兇殺案,兩個凶狠的歹徒搶劫了一個出租車,並且殘忍的將司機和他的妻子殺害。歹徒開車逃跑的途中,慌不擇路,墜崖而亡。

那個出租車司機姓凌,而那兩個歹徒中,有一個姓遲。

那是17年前的報紙,上面有我兒時的照片,我的臉上滿是淚水,,在孤兒院阿姨的懷裡,露出一幅驚恐無助的樣子。

那個報道說,歹徒雖然身亡,可帶給這個小女孩一生的傷害,該有誰來擔負?

「遲航說你的樣子和這句話讓他感到他必須擔負,雖然那一年他才8歲。他在18歲帶你出來,發誓要給你一切你想要的。可是,他不曾想到你會愛上他,更沒有想到,他會愛上我姐姐蘇楠。」蘇北一邊說,一邊看我的眼睛。

我沒有掉下眼淚,我一直以為我是遲航的生日禮物,卻不曾想到,只是他七年的債務。如今一切都可以原諒,只是,又為什麼找到蘇北,讓我愛上,然後告別?

我轉過身,準備離開。

「我還沒說完,」蘇北在身後急急地叫,「凌兒,雖然我是遲航和我姐姐安排照顧你的,可是我真的在很早就愛上你了。不過那時候你和遲航一起,而我根本不知道我姐姐痛苦地愛上的人就是他……」

蘇北無辜地看我,我的眼淚沒命地落下,他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於是我不得不拉過他,把臉貼在他胸膛上,一邊哭泣一邊責罵:「原來這場戲裡我和遲航都是被算計的角色,倒是你們姐弟,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局。」

7年零50天,我的愛情終於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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