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一生一世
一個月以後，細細的雨還在下，像女子的惆悵，無聲無息，意猶未荊
今晚早了點。白天的喧鬧被夜色洗滌後，蕩然無存，信步走在空空的街道，連腳步都更覺輕盈了。雨點打在葉片上，只增加了四周的寂靜－－正是我喜歡的那種，讓隱隱作痛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自從一個月前不知被什麼東西打到頭部後，近一年的事都記不起來了，更往前倒一清二楚，真是煩人！更煩的是，回到住處，原來挺好說話的房東居然一聲不吭把我的房間從頭到尾清了一遍，也不通知一聲。找他理論，竟理都不理，真是見鬼了。像我這樣獨自居住的人，不順心的事真不少。開心的事，自然也有，就像……頭又痛了，算了，不去想。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
到801起點站，女孩子果然已經在了。純白的裙裾在風中顯得如此單薄，令人心痛。我搶幾步撐過傘去，以瀟灑溫柔的王子姿態。
「小心淋出病來。」
她並不理會，簡直當我和傘是透明的。我不在乎，反正每天都這樣，習慣了。
那時見她老乘這趟末班車，安全起見，就承擔了護花任務。當然，動機不可能真這麼單純，老實說，咱是一眼就陷進去了。也怪，對她的感覺如此強烈，就像一根線牽著拽著，心有靈犀。有時偷偷覺得，上輩子可能就是一對呢。既然如此，關心她就是應該的，她理不理有什麼好計較的，只要功德圓滿就行－－這咱有把握，嘻嘻。
兩人這麼並肩站著，等候各自命運的到來。
饒是行人稀少，還是能感到不少艷羨的目光，在這初秋的夜，弄得我的心暖暖的。
公交車終於光光駛來，女孩跨了上去，照例不由分說塞進兩人的車錢，我每次說都沒用。我承認，她這樣很影響男人的自尊，但我還是滿足了，先前的種種都不知拋到哪個瓜窪島去了，週身血又熱了起來。
她把手包放旁邊座位，輕輕擦拭，看樣子是不願讓我坐旁邊了。沒問題，我有些賭氣－－不可否認，這種賭氣的感覺其實是很好受的，找了個最遠的位子坐下，這下該滿意了吧。不過，看在她今晚臉色特別不好的份上，我不生她的氣好了。也許，遠遠的關注更能表達我的情意，我這樣安慰自己。
女孩子靜靜望著窗外，不知想些什麼，不會因為冷落我而後悔不已吧？這樣想著，心便軟得快化了。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變幻的光影在她身上一次又一次撫過，令人羨慕，不禁癡了。
車靠近一個熟悉的小站，不禁向窗外凝望，這是我小時候的老家，後來拆遷了，但孩提的回憶還留在那。
上來一個老伯，逕自向我走來。這不是郭伯嗎，小時候常在他家玩耍，對我好得沒話說，只差沒認作小孫孫了。該死的誰，幾年前竟然說他過世了，這不是好好的嗎，害我沒少傷心！
「小楊，還認得伯伯吧？」
「認得，哪敢不認得，」一到郭伯跟前，彷彿又回到從前，「這麼久沒去看你，不生氣吧。」
「不會不會，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事嘛。」老人家還是一副招牌笑容，指了指女孩，「看樣子，你真的很喜歡她呵。」
我臉紅了一下，嘻嘻笑著，讓夜色掩護過去，被老人看透心事可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
「你知道她為什麼老乘這趟車嗎？」
「女孩子的事，我哪猜得到。」其實我也覺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只是坐車繞了一圈，回到起點站又下去了，這不是折騰錢嗎？
「我可都知道。」老伯得意地引誘我，沒法子，只好就範。
絮絮叨叨中，我終於明白了大概－－
女孩子有一個相處一年的男朋友，兩人感情極好。但俗話說好花不常開，一日，也是這麼個雨天，男孩子過街時被一個莽撞的司機撞倒，當場飛出去，血把玫瑰都染紅了。由於頭部受創，送到醫院就不行了。最後，男孩把花握在女孩手裡，說了一句：「放心，我會回到你身邊，陪你，一生一世。」
明顯是一句瘋話，女孩子偏偏深信不疑。男孩子去世後，她就天天上這趟車等。
「耶，你以為講鬼故事啊，哪有這種事。」我寒毛都豎起來了。不禁對那男的無比妒忌，同時替自己無限歎息，所謂相逢恨晚，不過如此。
「信不信由你咯。」郭伯笑笑的。
「就算是真的，也沒理由老在這趟車上找啊１我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希望降低故事的真實性。我可以感覺到自己對答案的無限期待。
「這還要問，這是兩人初次見面的地方嘛，跑不了。」
我腦門突突跳著，不能不承認這是個合理的解釋。
「郭伯你怎麼連這都知道，神仙啊？」
「呵呵，」他意味深長地笑著，讓我有點難為情，「我到了，先走。記得去安慰安慰她。」
我點頭。車門自動開啟又關上，郭伯站在門外揮手微笑。
哪天記得一定去看看郭伯。
我回頭望去，怪了，路上空無一人。突然記起剛才下車時，郭伯似乎不是用腳走，而是...飄下去的。一陣寒意爬上了我的脊樑，「難道……」
很快，和老人的真實接觸打消了這種感覺，許是眼花了。
接近終點，我終於鼓起勇氣，走到女孩子面前，豁出去了。
「我們就在這認識的，記得嗎？」女孩子低頭說。
我點點頭。
「一個月，一個月了，」女孩子兀自喃喃，「為了你，我每次都付兩份車錢……」
我侷促不安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這是我不對。
「你答應過的，可為什麼還不回來？我想你...…」她終於泣不成聲，淚水沿臉頰滑下，打在手心裡的相框上。
昏暗搖晃的燈光下，精緻的照片裡，洋溢著的，是擁著女孩子的我，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