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所以才能坑你
生活中，殺熟宰熟的事情時有耳聞，諸君要小心了。請謹記：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天上掉餡餅的事只能存在於白日夢裡。如果某人突然對你慇勤有加、過份的熱情，你可得小心了。當然，對付這些的絕招是：不起妄念、貪念，以平常心對待一切。
————題記
菊豆失蹤了。
得知這一消息，許多人的情緒為之失衡：高興的、難過的、憤怒的、失落的……，真是不一而足。也許你會問：菊豆是個什麼大人物吧，要不是什麼名星。其實，她只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婦女，長相普通，是那種放到人堆裡不會輕易被認出來的主；個頭普通，頂多超不過一米五六；文化普通，農業學大寨時的高中生，無固定職業。就是這樣一位人物，讓她周圍多年來愛她喜歡她的人們痛心疾首。她失蹤了，帶著親朋好友的信任、愛和金錢。你是不是大跌眼鏡？
這事還是讓我慢慢給你道來。
在神州一片紅，語錄、袖章和口號就代表革命的年月。人們的精神極度興奮，雖然時常不得不勒緊褲腰帶，有時餓得前胸貼後背，但亢奮的情形絲毫不減。
菊豆的家在一個四面皆山的小山村，出門就是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上小學、看個赤腳醫生還得翻山越嶺的攀爬四五里山路，家家戶戶光景差不多，稀粥能灌飽肚就是「殷實人家」，如果能有一件未打補丁的衣服就值得炫耀了。菊豆在這樣的山村一路上到高中，不能不說有點鳳毛麟角的意味。不是她家富有，也不是她的父母如何有眼光，其實，她父母是一對大字不識，還有點木訥的山裡人。菊豆之所以能上學，主要得益於那時學費幾近於零，一個學期5-8角錢；另外，她是家中獨女，家裡兄弟多，不缺勞力，不差她一個掙工分的；加上她本人又是學校背語錄、寫大字報的積極分子，故而一路到了高中。高中畢業，挾著學校裡的名氣，頂著回鄉知青的光環，菊豆順裡成章地成了「大隊革委會」的婦女主任。大隊部設在學校，學校是一處相對比較「繁華」的地方，菊豆有一間辦公室，她就以辦公室為家，很少回那個閉塞的小山村。操場上常能聽到她激情四溢的語調，遠遠地看你得佩服她的才情，可近前仔細聽，除了時而有點結巴外，翻過來倒過去就那麼幾句流行的「革命詞」，都是廣播、報紙上出現頻率最高的。好在山裡人有幾個是見過世面的？村口能有個廣播聽就是「識得天下大事的人」了。大隊革委會領導在村民眼裡可是「大幹部」（年前看過一則笑話：有個宇航員迷路了，他降落到一個村落，有一個老農經過，他趕緊上前打聽北京在哪裡？老農驕傲地說：「問我們村長去，他什麼都知道。」）這是一個讓人忍俊不禁的笑料，可在那個年月，卻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村民見了菊豆畢恭畢敬，以她到家裡串門為榮。這讓菊豆有點飄飄然，覺得自己真是塊料，革命覺悟高，還滿有才，因而時常寫幾首「詩」到處找人修改，學校懂點詩的老師都怕了她了，遠遠地見著她就躲。菊豆沒識得箇中滋味，大有老師才情不如己之歎，覺得自己的詩讓他們看，簡直是明珠暗投了。
常言道：深山裡飛出金鳳凰。難道這一片俊秀的大山就沒有一個真正的才子麼？當然有。這裡的名山——相師山，可是漢朝宰相張良的師傅隱居之地，自古出才俊的地方。光清末就出了好幾位舉人，還有一位舉人老爺的文章冠傑周邊三省，至今村人們還津津樂道。只是才子們屬於「黑五類」之列，才情哪敢展露？夾著尾巴做人還戰戰兢兢呢，何敢招搖？
要說菊豆一點才能都沒有那是對她的不公，她與「黑五類子女」們同學過幾年，自然知道己不及彼，她打著宣傳毛澤東思想的旗號，名正言順地常往黑幫子女家裡跑，讓他們創作對口詞、三句半、舞台劇、詞曲之類，當然順帶著幫她看看她的詩。黑幫子女們平素見慣了人們的白眼和冷漠，對菊豆吩咐的事當然會不遺餘力，要不了多久，一台豐富多彩的節目就出來了。他們可都是從城裡下來的人，吹拉彈唱樣樣精通，搞一台這樣的節目只是小菜一碟。當然，這種思想是千萬暴露不得的。靠著他們的支持，菊豆的宣傳隊很受周邊幾個大隊百姓的歡迎，菊豆也沒少拿獎，菊豆的名聲也跟著大了起來，上門提親的人也多了，可全是「農業人口」，前面少了個「非」字，菊豆心裡可不想真在這窮山村裡扎根一輩子，她自認是一隻「鳳凰」，渴望著飛出這個山溝溝。所以，一概拒絕，村民們還以為菊豆真是為了革命工作而顧不上個人的事情，一個個感動得稀里糊塗的。
有一天，上面來文件，說「四人幫」倒台了，全國人民的窮日子都是他們給折騰的。這時村民們才知道，原來讓自己吃不飽、穿不好的罪魁禍首是他們，恨得牙癢癢。雖然沒鬧明白「四人幫」是幹什麼的，但上面說了他們壞，準沒錯！不久，「黑五類」們一個個平反了，他們的子女也回了城。菊豆這時傻眼了，覺得自己太愚鈍，怎麼就沒從他們中找一個嫁了呢？現在後悔也晚了。隨即革委會解散，她回到村裡。從上學到現在，她動嘴比動手的時候多，從沒有真正幹過活，這些下田勞動，菊豆才真正體會到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滋味，心中失落了好一陣。不行，得想辦法跳出去。
菊豆千方百計地找以前認識的人幫忙，大多是軟釘子。終於有一位把她的戶口辦到了城郊的「五七大隊」，但沒有俱體事情做。這也夠菊豆欣喜的了。她帶著簡單的行李，在村人羨慕的目光中離家進城去。到了城裡，菊豆就四處聯繫曾認識的人，想找個一事半情的做。當然，當年的宣傳隊是她最大的資本，還別說，文化館和劇團還動過心，想讓她搞創作。可一進入實際操作階段，就露陷了，菊豆未能如願。婦聯她也找過，可當時是百廢待興之時，工作崗位少得可憐，婦聯也無力接納菊豆。轉來轉去，不知菊豆到底做過些什麼？只知她手頭不缺錢用，嘴皮子也利索了，給人一種很有成就的印象。
後來菊豆嫁了一位死了妻子的客運司機，有兩個孩子，在街上有自家房子，家境殷實，為人也忠厚，只盼菊豆能幫他操持好家，帶好孩子。菊豆確實過了一段安穩的日子，不久有了自己的兒子，矛盾就漸漸突顯出來了。最後無可化解，那司機將菊豆母子趕出了家門。開始，不少人同情菊豆，收留她。這樣過了一段日子，菊豆將兒子放回娘家，隻身一人在城裡「奮鬥」，開過一段時期「摩的」載客，後來街上傳聞菊豆有路子，關係硬，能幫人辦某某事，就有不少人找她了。別說，她還真辦成過那麼幾件不大的事，信的人就更多了。不久，菊豆在城裡有了三房一廳，還將許多認識的人接到家裡吃飯（實為炫耀），讓那些老街坊們自愧不如。對特別要好的人，菊豆還給配一把家裡的鑰匙，放一雙家用拖鞋，掛一條家用毛巾。這些享受「特權」者，即使菊豆不在家，也可堂而皇之地去洗澡（她家裡安有熱水器）。菊豆出手也大方，找她辦事的人越來越多，菊豆也常以手頭暫時周轉不過來找朋友們借錢，並付給比銀行高得多的利息。人們見那可觀的利息，將從牙齒縫裡摳下來的錢借給菊豆。如果對借錢猶豫不決者，菊豆就用她的房產證作抵壓。看到大紅的房本，人們的疑慮頓消，一筆一筆的錢就到了菊豆的荷包。
菊豆的名氣又一次大了起來，前來說媒的人不斷。菊豆已是老薑，她專從中挑選那些孤身一人、又有工作和存款的老男人談戀愛，說太年輕了不可靠，年紀大會疼人。只聽說與菊豆談戀愛的男士不止一位，那些「中馴的男人們，心中暗慶自己走了桃花運，能得到這樣一位又能幹又有錢的女強人的芳心，樂得屁顛屁顛的，自然什麼都聽菊豆的了。有的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竟早早地就將自己的存折讓菊豆保管。
突然有那麼幾天，見不到菊豆了，開始人們還沒在意。一連一周不見常常照面的菊豆，熟人們才有點慌了神。互相一打聽，所有他們自認為菊豆應該出現的地方全沒有了菊豆的影子。想到那大把大把借給菊豆的鈔票，心裡那個疼呀。這才記起菊豆那套曾讓自己嘖嘖稱羨的房子。等到跑到房子跟前，早有多位手持房產抵壓證的「主們」在門前爭吵。原來，這套房子早已是「一女多夫」了，最後這套房子被銀行收回，菊豆用房產證在銀行貸了款。
捧著借條的人們欲哭無淚，其中最慘的是位郵電局的老職工，五十歲了，以為祖墳發了，找了個大款媳婦，結婚夢還沒醒，媳婦沒了，攢了一輩子的三萬多元錢也沒有了。被騙的人們結伴找到菊豆的娘家，她的父母早死了，嫂子幫她帶著孩子，正不知到哪裡找菊豆要撫養費呢。菊豆風光時她沒得到一點好處，現在自己日子過得緊巴巴，還得為菊豆養一個特聰明到不學好的兒子，心中的委屈正無從發洩呢。人們一看真沒什麼理由找人家，只好悻悻地走了。
從那以後，菊豆再也沒在老家及這個城市出現過，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有關菊豆的版本卻有兩個：有人說在廣州見過菊豆，有人說在新疆見過菊豆，好像在開出租車。
二十年過去了，菊豆到底在哪裡？她是死是活？無人知曉。
（2007-4-7下午三點成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