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淚縱橫記

一輛摩托怪叫一聲在我面前急剎。我從驚嚇中清醒過來，等著換罵。

對方可能注意到我滿臉淚水，產生了同情心：「你有什麼不舒服嗎？走路可要小心啊１我感激地用淚眼回望著他，搖搖頭，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前走。我想，真要被撞倒，或許是一種解脫，可以一了百了！

我熬過了幾個不眠之夜，惦記著女兒近來碰到了不愉快的事，擔心她影響情緒。今天天剛亮就起床去開解她。誰想竟被她連推帶罵趕出來！我本是個性格開朗的人，一生中經過了多少曲折、苦難，並未把我壓垮，兒女的冷漠，卻使我精神上倍感壓抑和痛苦！無論如何我無法接受女兒對我態度的突變！

女兒自幼善解人意。常常得到親朋好友、同事、鄰居和老師的誇獎，在幼兒園她是三好孩子，在小學、中學是三好學生，是團干、班干，在家中是父母的好女兒。

在10年動亂的日子裡，我母女成了「反革命家屬」，嘗盡了人間的冷遇。女兒每天在上學途中被別的孩子欺侮，謾罵，扔石頭。為了怕加重我的痛苦，她暗自哭泣，不敢向我訴說。

我每月只有６０多元的收入。卻要包括她的學雜費及全家的開支。她生活樸素，粗茶淡飯，從不向我提出非分的要求。上中學以後，她在學校搭食兩餐，我每月給她１５元。

天冷了，女兒送給我一件灰黑色的羊毛外套，價值在當時起碼10多元。我問她怎麼來的。女兒告訴我，她不吃早餐，用每月省下的早餐錢買的。我流著淚責備她，不該這樣苛求自己，把身體拖垮。只要她好好學習，做個好孩子，我寧願穿破舊的衣服。

夏天來了，我給她買了一雙塑料涼鞋，她如獲至寶，十分高興。一次，她參加集體旅行，捨不得把鞋穿壞，半路上就脫了鞋。提著鞋，赤著腳，在滿是粗沙細石的公路上往返走了15公里。我痛心地怨她不該這樣不愛惜自己。她笑嘻嘻地安慰我：「媽，我的腳一點也不痛１

女兒結婚後，母女倆還一直互相支持，既是母女，又是知心朋友。

她生孩子後，我讓她到我家裡住，一邊堅持上班，一邊照顧她母子。我起早摸黑，每天保證她吃上5頓。買菜、做飯、洗衣服和大量的尿布，都由我一個人做。裡裡外外忙壞了，那時家裡連洗衣機也沒有。天天用雙手在冰冷的水中洗東西，凍徹入骨。幾個月下來我的手被凍壞了，得了重風濕，痛得幾乎失去了功能，一直醫治了幾年，才恢復過來。

小外孫出生遇上春節，醫護人員竟在產房放鞭炮。把初生嬰兒嚇得日夜啼哭（這個啼哭症，一直延續了幾年），小外孫的哭鬧了３天，全家不得安寧。為了讓女兒能休息好，只要空下來，我都抱著他，開音樂給他聽，讓他舒舒服服睡覺。可是每晚到了夜半三更，他準時哭鬧。儘管白天我也要上班，家務繁重，我還是起來抱著他踱步。在嚴寒的深夜，起碼要一兩小時，有時兩三小時，才讓他安睡。這個小傢伙帶給我多少個寒冷的不眠之夜！

他小時一直體弱多病，一年之中，留醫幾次。每次知道他有病入院，我都請假去女兒家幫忙照顧。他入學後，每年放假，都來我家。冷了要穿衣，熱了要擦汗，換汗濕的衣服，在他身上，我耗了多少心血……

為國家作了幾十年的貢獻之後我退休了，誰想近兩三年裡，退休金越來越少，連醫療費也沒有了。夫婦身體越發不好，除了應付正常的生活開支，還要支出迫不得已的醫藥費，日子更不好過。

漸漸地，女兒一家對我冷淡了。

去年女兒生病，持續了兩個多月，骨瘦如柴。不但沒有好好休息，還長期晚上加班至深夜。見到她如此體弱，我能不痛心嗎？我買了肉和滋補藥，到她家為她熬湯。當我安頓好後，打電話告訴她。我怎麼也沒有料到，她竟對我大發雷霆，在電話中對我吼叫：「我有丈夫，兒子，有我自己的家人，用不著你來關心１這就是曾經與我相依為命的女兒嗎？我痛哭著離開她的家。

去年某天，一家人團聚吃飯。我一直呵護，痛愛的小外孫很有幽默感，平常說起笑話，會讓人笑破肚皮。我善意地跟他開了個玩笑，他竟莫名其妙地對我大發脾氣罵我！我生氣地批評了他。誰想他像瘋了一樣，向我眼睛擲筷子，他還站起來，大有撲過來打人之勢！

一切都因為我老了，但人人都會老的呀……

韓冰（陳家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