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過是一場流星雨

流星雨和開花的樹

五年前， 我梳著飄逸的長髮，穿軟底布鞋，一襲搖曳的白裙，下了課便抱著瓊瑤的書躲在校園的角落裡，一邊讀，一邊為書中主人公曲曲折折的命運默默流淚。同宿舍的姐妹都已經名花有主，大家不忍心眼睜睜地瞅著我這個小妹妹被肥皂愛情劇腐蝕，便極力張羅著給孤芳自賞的野百合四處尋找愛花人。

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因為自己長得實在是平凡，在美女如雲的大學校園裡，有誰會去喜歡一個醜女孩呢，更主要的是媽媽曾特別交待過大學期間不准談戀愛。舍友笑罵我傻，說什麼也要把我推銷出去。

週末的下午，照例剩下我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宿舍裡看書，有人敲門。打開門，忽覺眼前一亮，一個高大的男孩衝我微笑，他穿一身白色的運動衫，很精神，明亮的眼睛裡透著說不出的靈氣，張揚的臉在黃昏裡更加英俊動人。我有點神思恍惚，感覺好像是剛從書中走出來的白馬王子一樣。他說我叫馬輝，是梅子的老鄉，來還書的。梅子不在，我接過書，忍不住笑了：「怎麼，你們男生也愛看瓊瑤？」

馬輝的臉紅了，有點不好意思。後來我才知道，是宿舍的梅子讓他這麼做的，沒想到這次我還真的動心了。我不明白，他的身材怎麼會那麼好呢？一米七五的身高，加上一張克隆周潤發的臉，走在陽光下非常引人注目。擁有這樣一個帥哥男友是多麼令人嫉妒的事啊，我深深地迷醉著，常常在在夕陽中看著他在操場上打球，發著呆。

班裡諸多女生羨慕得要死，逼問我怎麼追來的，我笑笑，不置可否。私下裡，卻很沒底氣地問馬輝：「奇怪，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馬輝點著我的鼻子，頑皮地翹起嘴角：「女孩子是因為可愛才美麗，你是有點醜，但是你很優秀，優秀也是一種美，不是嗎？」。

我釋然，我的渴望和我的愛，在馬輝這裡像花朵般綻放了。我想，為了這句話，我也應該好好愛這個男人。

畢業了，校園裡四處瀰漫著憂鬱的氣息。即將到來的分離讓脆弱的愛情止不住顫抖，誰也不願觸及傷感的話題，大家小心翼翼地避免觸及雷區。

我沒有問馬輝畢業後去哪裡，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該來的總會來，問又有什麼用呢。

一個人提著重重的行囊站在站台上等車，我微微有些後悔，倘若沒有愛過，如今斷不會如此落寞。心裡這樣想著，臉上的淚便不自主地流了下來。

「今兒沒陰天，怎麼下雨了？」話音未落，一塊紙巾已遞到了我的手心。是馬輝！他放棄了去大城市工作的機會，心甘情願地追隨愛情回到了我的家鄉。

在父母的安排下，我很順利地找到了工作，但馬輝卻屢屢碰壁，我熟悉的家鄉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城市，一切都要重新開始。

好工作門檻高，差的工作，馬輝看不上。媽媽說馬輝你太浮躁了，路是一步步走出來的，一口吃不成胖子。但馬輝覺得起點高才會有好的將來，這個驕傲的男人不願意委屈自己，甚至不願為我做任何改變。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工作漸入佳境，馬輝依然一無所獲。我不願看著自己心愛的人白白受苦，只得去找林軒幫忙。

林軒大我三歲，與我是青梅竹馬的鄰家，也是從小一起瘋狂嬉戲的哥們，目前在一家電腦公司做主管。林軒引薦馬輝為技術員，負責簡單的電腦售後服務。然而，巨大的心理落差讓馬輝很不開心，工作起來沒有一點激情，他開始鬱悶、懶怠，焦燥不安，甚至無故曠工。林軒頗有微詞，我夾在中間費力周旋，心裡的苦沒有人看得見。

一日，昔日的同窗好友來看望我們，他西服革履，意氣風發的成功模樣深深地刺激了馬輝。他為自己當初的盲目後悔，每天找各種借口吵架，像一隻受傷的刺蝟豎起了滿身的刺，再也不肯讓我靠近，我們滾燙的愛情在一點一滴的爭吵中慢慢變涼，直到再也沒有了溫度。

最終，馬輝走了，他一個人悄悄地逃離了這座盛開著愛情的城市，儘管背後的我已是淚流滿面。

臨走的時候， 馬輝留下一封信，他說：「我一直想為你撐起一片天空，但不知為什麼自己怎麼努力也無法像你那樣優秀。我感到惶恐、不安，如果一輩子生活在你的陰影下，請原諒我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

我們一起擁有過的溫暖、快樂、糾纏、爭吵，沒有經受住現實的考驗，就這樣像焰火一樣丟了、散了……

馬輝從此杳無音訊，我一個人守候在空空的愛情城市裡一天天憔悴。隨著時間的流逝，所有的痕跡都已被湮滅，所有的線索也早已銹蝕，只有我仍舊固執地靜靜等候遠方的戀人。

年齡漸長的我成了父母的心病，不得已，媽媽找來我的鐵哥們林軒勸我。林軒每天晚上都來陪我聊天，從網上搜集好聽的音樂，順便捎帶大包美味零食，帶著大哥哥的微笑，一如從前那樣呵護著我這個鄰家小妹。我可以拒絕說客，但無法說服自己的胃。

我大嚼薯片的時候，林軒坐在沙發上深情地朗讀席慕蓉的詩句：「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念完後他緊盯著我說：「我就是那顆開花的樹，馬輝太浮躁，不值得你死去活來。丫頭，我未娶，你未嫁，我看你還是嫁給我吧，我會好好疼你一輩子的。」

我聽得心驚肉跳，急急跳下床，狠狠白了他一眼：「別發燒了，在我眼裡，你一直是大哥１

林軒不知道，開花的樹確實美麗，但即使再美麗的花朵也無法讓我不去胡思亂想，平日裡即使偶爾出門，見到大街上親密的情侶也時常會惹得自己淚流滿面，馬輝成了我滯留在記憶中不能釋懷的舊愛。然而，這一次，還沒等我逃避，得到消息的父母已經開始忙碌著準備婚禮了。面對著頭髮已白的雙親，我知道自己再也無路可逃。我想，如果人生必須經歷一場婚姻，如果摯愛已無，不如做一個孝女成全一下父母的願望也好，這便是我嫁給林軒的全部理由。

婚後的日子像杯溫吞吞的白開水一樣，雖不如飲料好喝卻養人，我一天天胖起來。林軒很稱職，家裡家外一手挑起，從來不讓我操心。他沒有強求我忘掉過去，只是一如始往疼愛我，正像求婚時承諾的那樣。每年的長假林軒堅持要帶我四處去旅遊，他說大自然會讓人忘記不愉快的一切。遊山玩水中，我的心情就這樣慢慢好了起來，空空的心正日趨肥沃，林軒已從我的心中生根發芽，並逐漸地長成了一棵開花的樹，茂密的根須已經深入到我身體中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經，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牽扯著我，好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不再想念馬輝了。去年五一，在泰山山頂，我跪在觀音娘娘面前虔誠地為馬輝許了個平安願，同時決定讓這個名字從記憶中永遠抹掉。或許是心誠的緣故，就在下山的時候，沒想到居然真的碰到了朝思暮想的他。

馬輝的懷裡摟著一個嬌小美麗的女孩子，兩個人說說笑笑，燦爛的笑容裡寫滿了幸福，看得出，他過得很好。夢裡千百次的追尋，如今真的相見卻無半點驚喜，見到我們，馬輝淡淡地打了一個招呼，他的眼神裡沒有我想看到的東西。

我和馬輝從容微笑著互相凝視。奇怪的是，傷痕纍纍的我再次面對曾經流淚的青春，心海居然波平如鏡，沒有激起半點波瀾。那一刻，忽然忘了我們之間是怎麼樣的一個開始，多年前的心事彷彿都已沉入海底。

相見難，分別卻是揮手之間，轉過身，我恍然明白，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曾那麼讓我那樣流淚的愛情，那麼刻骨銘心的往事，在回首時也不過恍如一夢，縹緲如雲煙，年輕的愛，原來只能像一場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