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初戀只道流年似水

年少時純真的渴望，淹沒在那個殘酷的時代裡

我總是記得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那是個揮汗如雨的午後，我去老師的辦公室送東西，碰到了也在那裡的趙進(化名)。忘了是怎麼引起的話題，一位愛開玩笑的老師指著我和趙進說：

「他們可以成為很不錯的一對……」

那時我才十幾歲，還是個幼稚的孩子，嘴上抱怨老師竟然開這種玩笑，心卻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老師是有理由這樣說的，我和趙進雖然不在一個班，但我們兩個人很熟，因為我們都稱得上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都是自己班的班長，學習成績都非常好。我記得當時我語文成績全校第一，他數學成績全校第一；全校射擊比賽，我得了女子組第一名，他是男子組第一名；還有，學校組織的大合唱，我是指揮，他是領唱。

我總是記得老師說那句話時趙進的樣子，他沒有不高興，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一下，然後用手去擦額頭上的汗。我記得自己當時漲紅了臉，想看他，又不敢看他。

我當時在他眼中是什麼樣的呢？穿著姐姐穿過的白襯衫，梳著兩根麻花辮，又紅著臉，一定土氣和難看死了。

不過後來趙進跟我說，我當時的樣子，一直留在他心中……

後來，「文革」開始了，在學校樣樣優秀的我成了「反動派」的子女。在那個瘋狂的年代，一個傻孩子成了被批鬥的對象。那段經歷給了年少的我太大的傷害，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活在恐懼和自卑裡，我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從前在學校叱吒風雲的女孩一去不復返了。大家都跟我劃清了界限，包括趙進。這些我能夠理解，可是我不明白命運為何對我如此不公平，無數個漫長的黑夜都只有我一個人度過，我並不堅強，卻沒人幫我。

在那個混亂的年代，我成了愛情戰場上的逃兵

後來就是知識青年下鄉。我很長時間都在孤獨麻木地挨著日子，直到有一天，我居然收到了趙進的來信。我的心重新雀躍起來。趙進還在關心著我，還願意跟我通信，看到他那挺拔有力的文字，我忍不住熱淚盈眶！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不再孤單，因為日子終於有了陪伴，有了期盼。蹉跎在田地裡的歲月雖然很苦，卻也能在平靜中體會淡淡的快樂。如果說學生時代我只是對趙進產生了好感，那麼在漫長的知青歲月中，在一封封文采飛揚的來信裡，我真的愛上了他，實實在在地愛上了他。

趙進回城的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會在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地方留多久。他特地來看我，風塵僕僕，興高采烈。趙進說，要和我確立戀愛關係。

我很開心， 因為我終於知道他對我的感覺，原來我們是相愛的；同時我也很矛盾，我不再是從前那個樣樣能和他比肩的女孩，他還是那樣優秀，我不想我的身份和背景連累他，更不想我不確定的未來耽誤了他。

我總是想，如果當初勇敢一點，我的人生也許就是另外一個樣子。可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去修改我的人生，在那個我本來可以把握愛情的時候，我拒絕了他。一別，就是三十年。

有人說我太善良，有人說我太軟弱，有人說我太傻，其實我只是害怕。趙進說出了我的嚮往，卻沒有辦法消除我的疑慮，我害怕我經歷過的歷史在趙進身上重演，它實在太可怕，沒經歷過的人，無法理解。

當我回到城市的時候，我已經是個老姑娘了。在我上班的工廠裡，給我介紹對象的人很多，我最後的選擇是個平凡無奇的人，原因只有一個，他是高幹子弟，我需要他這樣的身份來庇護我。

直到兒子結婚，我才見到了闊別30年的他

女人都是這樣過一輩子的吧：結婚，生孩子，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自己也就老了。

丈夫是個無用的男人，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他，但他除了那個身份之外真的一無是處。我不求他懂得關懷和體貼，不求他可以賺錢養家，不求他教育孩子，也不求他在我面對欺負時像個男人。我只希望他在我受委屈的時候陪著我，可連這一點要求他都做不到。

我沒想過幸福是什麼，30年來我的生活就像白開水一樣平淡，我必須壓抑自己從前悸動過的感情，我必須讓自己活得麻木才能過日子。

一轉眼，兒子也要成家了。兒子的婚禮我沒想叫太多人，可幾位幾十年不見的老同學卻打聽到消息，專程趕了過來，讓我意外的是趙進也在其中。當我看到他的時候，我的心居然還能劇烈地跳動起來，我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我的心完全被闊別30年後的激動佔據著。

第二天，我和趙進在餐廳單獨見了面。我們默默地看著對方好久，積累了30年的話，不知道從何說起。我們都老了，變得平凡、臃腫、沉默，但有些東西似乎沒變，那掩藏在眼神裡的嚮往，一如當年一樣純真。

趙進的事業很成功，家庭很幸福，女兒在北京工作，趙進還在北京為女兒買了一座不小的房子。我退了休還在給別人打工，丈夫一事無成，為了兒子結婚還借了債。相比之下，我們之間彷彿隔了好幾個階層。

可趙進說，他覺得我還是從前那個女孩，那個穿著白襯衫，梳著兩根麻花辮，會害羞臉紅的女孩。

可是，我已經是一個老太太了啊！

趙進說，這麼多年他從沒忘了我，我給他寫過的信，他每一封都留著，想我的時候就會拿出來讀一讀。

可是，我們都已經回不去了啊！

笑著告別了趙進，轉過身讓自己淹沒在人群中。街上放著年輕人的歌：「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我停住腳步，讓自己把淚流完。

讓昨天成為紀念

回憶有時就像水裡的月亮，看上去很美，你卻無法伸手捧起它，更無法真正擁有它。那麼就讓昨天成為回憶，也成為紀念。

如果我們今天的生活不快樂，是因為我們當初的決定錯了，還是因為我們沒有去認真面對以後的生活？如果曾經的選擇讓人遺憾，是因為當初沒有好好珍惜，還是因為後來我們沒有努力過？

作為年輕人，我們很難去評價劉阿姨當年的選擇。我們能做的，也許就是好好珍惜今天擁有的快樂，做好人生該做的選擇。當有一天青春變成了灰燼，老去的我們緬懷它的時候，我希望那時的眼淚是無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