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花開的聲音

在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學校的時候，我長長歎了一聲，這悠長的歎息，彷彿可以釋去我多年沉積的抑鬱，窗外的陽光格外燦爛，茉莉花含笑盛放，一如我此刻的心情，輕鬆而歡快。

十年了，那悄然而去的十年，就是在這個學校走過的，我的青春、我的歡笑、我的煩惱，如同門前的小河，淡泊而去。十年，在無數個相同的日夜中，愛過恨過笑過哭過，終於，我越來越厭倦這樣的生活：單調、冗瑣，特別是整日面對學生無休止的事情，我真覺得累了。在許多個繁星如夢的夜裡，我一遍又一遍拷問我的靈魂，這樣的生活意義何在？

在我接到調令的前幾天，我還因為學生的矛盾不停地做調解工作，在整談課上，我低沉著沙啞的聲音對學生講為人之道。但是我悲哀地發現，他們表情是如此的漠然，好像我的滔滔之音完全是天外來聲，我的心涼透了，我無力再作這樣無意義的殉道。

哀莫大於心死，那時，我真感覺世界死了。

我走了，我決定離開這個環境，找一個屬於我自己的活法。在我接到調令之前，我沒有向學生透露任何消息。「我悄悄地走，正如我悄悄地來」，既然我決定離開，就讓自己走得輕輕悄悄吧，起碼，無需在離別的瞬間再次承受心靈的激盪。

新的環境中，平靜果然如期而至，在沒有學生吵鬧沒有繁瑣煎熬的生活中，我快樂著我的快樂，如長空飄雁般瀟灑。如果不是那個電話，或許我將永遠這樣心無波瀾，平靜前行。

在一個夜雨淅瀝的晚上，一個女孩打來電話，她是我的學生，在她困惑的時候，我曾給過她鼓勵。我接起電話時，她低低的話音充盈了我的軀殼「老師，你還好嗎？我們大家都很想你」，短短的一句話，如柔風乍起，剎那間撕裂了我所有的頑強，我的心堤頃刻坍塌得面目全非。

「你離開我們後，大家經常談論你-----------」她斷斷續續地敘說，聲音細微甚至遲疑，時而歡喜、時而歎息，任由思緒紛飛，拾掇一個個遠去的故事---------道別時，我放下電話，酸痛瀰漫著我的眼眶，我竟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在和他們朝夕相處的日子裡，我傾聽他們成長的故事，為他們的成長微笑，為他們的彷徨憂傷，在他們失落苦悶時輕輕為他們掃除心靈的陰霾，相逢是緣，我願一生播種真誠的種子。歲月流淌，迎來一批學生又送走一批學生，在來來去去的腳步中，我孤獨地守望著那片默默耕耘的土地，仰望長空，只有陌生的雲擦肩而過。生活的波折，單調的日子，我漸漸黯淡了激情，學生的頑劣讓我疲憊不堪，我甚至懷疑自己苦口婆心的種種努力只是一種無意義的殉道，於是，我申請調動到別的單位工作。我以為，一切就這樣結束了，我和他們不會再有任何牽葛。我沒有想到，我不以為然的往事，竟會成為他們眷戀的回憶，他們如此清晰地記住我們相處的每一個細節，而且輕柔地把我們的輕聲笑語包裹起來，並一直把它深藏在心裡。在我們分別之後，他們卻敞開心靈的大門，如好友相聚，傾心而談，笑語妍妍，宛若春天花開的聲音，清脆地叩響我的心扉。

往事成歌，細雨飛花，恰如女孩的電話。

那夜，我突然知道：種下真誠的種子，即使是最貧瘠的土地，你也會聽見春天花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