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春季的日子裡，花兒都開了，我坐在窗戶上仔細地把新開的花瓣撕碎，然後讓它很痛苦地在風裡散開。因為我需要這個氣氛講一個故事，卻又差點忘記了，那麼它大概不是真的，或者已經過去很久了。

我沿著我的人生路爬進了我的大學，那裡面是一大群像我一樣的青年，剛進學校我們有很多的精力和很少的錢，很多的想法和很少的經歷。我們在房頂上喝很多的啤酒，花一整夜玩54張紙片，給女生寢室打騷擾電話，在廁所裡唱搖滾......我們不屑於做任何事，事實上是任何事都不屑於讓我們做，我們就是一群混蛋好像很快樂其實有時也難過。

後來我們都去上網了，於是學校的BBS就變得很混亂。我這時就遇上了她，她說她挺漂亮，我說我是帥哥；她說她是系排球隊主力，我說我是校足球隊隊長；她說她常在學校舞會上領舞，很風光，我說我常騎著我的野狼去飆車，很威風......後來她說我們見見面吧，這麼聊挺累的，我想了想說好啊，我會騎著我的野狼在圖書館後面的草坪上等你。

那個黃昏我穿著我爸的大衣騎著我媽的破26車在草坪上打轉，夕陽在我身上映出空虛的淡黃色，然後就看見一個挺漂亮穿白色長裙的女孩兒走過來。草坪上只有我一個人。她很疑惑地看看我問，你有沒看見一個長得像貝克漢姆騎著摩托賽車的人嗎？我說沒有看見不過你描述的可能就是我，我在等一個網友，是你嗎？

她就很失望接近絕望地盯著我半天才說，你騙我，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我說對不起，我真的不想騙人，我的外號叫帥哥，事實上我們宿舍那層樓所有男生的外號都叫帥哥它更多是包含著一種激勵的意味；我的確是校隊隊長，不過是拉拉隊；我給自己的自行車取名叫野狼因為它夠爛，也經常在上課前飆車不過不是為了刺激而是要遲到了......

聽了我的解釋她的臉色並沒好轉，嘴裡卻唸唸有詞，我想她一定很想罵我就很誠懇地說，你想走就走吧，或者可以體面一點自己把傳呼弄響然後逃掉，我不怪你而且這樣我也不會太內疚了。

她笑笑說那倒不至於，既然來了就找個環境好點的地方聊聊吧，我說千萬別勉強，她說一點不，反正也沒事，我就想到附近有個露天水吧，她說那就走吧。

水吧周圍綠樹環繞，很GRACEFUL，更好的是沒啥人。我喜滋滋地坐下不一會才發覺不對了，原來水吧旁新建了座廁所，那味兒很濃郁，難怪沒顧客。

我們就在那座造型古樸的廁所旁喝水，身邊是來來往往提著褲腰帶的人們。她恨恨地說，這就是你選的好地方。我尷尬地笑笑，其實也不錯啊，上廁所方便......

她咬了咬嘴唇終於忍不住說：「我覺得......你真混蛋。」

終於道出了我的本質，事情一下變得明朗了，我如釋重負地說：「是啊是啊，世界上就有一種人無論他做什麼事或者什麼都不做就很混蛋，人們看著他就沒來由地覺得可恨，好得出類拔萃的和壞得爐火純青的都成了偉人，剩下的半搭子就成了混蛋，比如我.....。」

是嗎？她陰險地笑著說，我倒想看看你有多混蛋。

「那可能需要長期的觀察。」

「哈哈，你可挺鬼的，好啊，我就要長期觀察。」

我一點沒想到居然能和她常見面，雖然不能確定這裡面是否有啥陰謀，我想還是應該給予她感謝，比如贈送一件禮物，然後就想到可以送一對金魚。

當我將一個金魚缸送給她時，她很驚喜地說：「真漂亮，怎麼想到送我這個的？」

「因為很便宜，居然只要十塊。」

她看我一眼笑笑說：「果然是混蛋......呀，為什麼這條魚翻著肚子，快死了嗎？」她撥弄著水草，突然喊到。

「那是一條仰泳魚，就是這樣游的。」

「是嗎？仰泳魚？」她好奇地盯著魚說，「它可夠難看的，希奇古怪，肚子好大，貪吃......不如就叫它『混蛋』吧，怎麼樣？」她似乎對這個決定很滿意，得意到對我說。

「好啊......，」我說，「那條漂亮的就叫你的名字吧？」

「呵呵......」她笑著不回答。「混蛋」在魚缸裡百無聊賴的游著，它很難看卻並沒讓人看，它很貪吃，卻也沒要求被養著，它就這樣無辜地被稱為「混蛋」。

因為那對金魚，還因為她想知道我有多混蛋，我們就經常地在一起了，我覺得我們甚至就要戀愛了，她又叫我去學校的荷花池討論關於為什麼我是個混蛋的問題。那個池塘是個好地方，鬼知道我們會在那裡討論出什麼。

我到那裡時，正穿著那件白色長裙入神地看著水裡的荷花，裙擺輕輕飄動，長髮自然地飄落下來，臉龐有荷苞一樣的微紅，她真的象荷花般的美麗。我看得呆了，然後覺得自己真是癡心妄想，她怎麼會看上我呢？情緒就有些低落。這時她看見了我，揮揮手說，你等等，我去那邊把書拿過來，然後就消失在池邊一片小樹林裡。

我正失落著，忽然就聽到一聲尖叫和東西落水的撲通聲，我一下反應到她掉進了水裡，衣服也顧不得脫就扎進池子裡......然後又聽到一聲尖叫，卻是從岸邊傳來的。搞錯了。

我迎著她驚訝的眼光爬了上來，像泡過的雞，感覺很糗。「早就想知道這個池子到底有多深了，」我抹一把臉笑嘻嘻地說。

她盯著我好一會兒，眼睛裡亮亮的說，「你以為我掉進去了，是嗎？」

我想不出說什麼了，只好嘿嘿的笑。

「那現在知道水有多深了嗎？」

「......估計在我以下你以上，」

我就狠狠地挨了一拳，很疼。因為我是混蛋，所以應該被打。

那時的日子都像風一樣從平靜的天空下輕快地穿過。彷彿我們在通向前方的旅程上無可阻擋。沒有困難不能被青春的力量捏碎，沒有悲傷不會在第二天早晨成為歷史，我們都是自己的英雄，可以吃好大的一片天空......她總是愛看星星，因為她說它們記載著她的願望，那麼她的願望一定很多了。

「我想......在西藏的大草原上住下來，每天都可以看到很高的雪山，很綠的大地......」她仰望著最亮的那顆星星說。是啊，既然想去那就一定可以去了，為什麼不呢？

我們終究會明白其實天空有多遙遠，而那裡面又有多少可以輕易毀滅掉一切的巨大力量，所以我們其實很脆弱，能做的，或許也很有限。

接下來的一個春天的夜裡，她住的那座據說建於十九世紀的文物級宿舍樓燃起了大火，燒得很瘋狂，她本來是早早的逃了出來，卻又折返回去拿東西，於是就再也沒出來。清理現場時，據說在她旁邊有一個碎了的金魚缸，裡面是那條已經燒焦了的大肚子仰泳魚......

她居然喜歡那個「混蛋」，所以她付出的代價是生命。

記得在那個荷花池邊討論關於我的混蛋問題時我曾經說，你的過去我沒做過什麼，現在我又什麼也做不了，但是我願意許你一個未來，不過天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她笑著說：「我知道你為什麼是個混蛋了」

其實她不知道，因為她已經沒有未來了。

我忘記了在那段日子裡我做了什麼，似乎什麼都沒有做，卻彷彿從一個迷茫的夢裡醒來，看清了很多東西，我沒有去看她，因為她一定被燒得像大肚子仰泳魚了，而在我心裡她永遠是漂亮的。我也來不及難過，因為我有好多事要做，比如說，去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