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羞惡之心的前提

有羞惡之心的前提

伊人風致

孟子曾經說過，羞惡之心，人皆有之。但這是需要有前提的。

有人說，沒生過孩子的女人算不上真正的女人。有生過孩子的女人說，作為女人，要真正經歷那種自然分娩。自然分娩把孩子生下來，你覺得什麼困難，什麼苦難都不在話下了。

這話我信。那種翻江倒海撕扯拽拉的疼痛，沒有經歷過的人大概永遠體會不到。但對我來說印象最深的不是那種疼痛，而是……

我從記事起就一直穿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記得小時候看到別的不穿衣服的小孩，自己就感覺很害羞。大了以後，對自己的身體更是一種異乎尋常的感覺。我從來不跟熟人一起去洗澡。看著別人面對自己或者漂亮或真的很醜的身體那麼自如我感到不可思議。我總是很羞澀地躲到一個角落，自卑又有點神秘地獨自面對自己的身體。慢慢地洗淨擦乾就迅速地穿上衣服。近來跟同事談起洗澡這件事，她說夫妻之間啊，就得互相幫著，像洗澡除了丈夫誰能幫埃我說，我從來都是自己洗，不用別人，也很難接受別人就那麼看著我的身體。即使是丈夫。你真怪。就是怪，從小就有的心理怪癖。

但生孩子的時候卻不是這樣了。我覺得非常痛，撕心裂肺就覺得自己快生了，就往產房跑，結果那個護士說，早著呢，你自己懂用醫生幹什麼？！我覺得她們不是她娘生的，或者她不是女人，永遠當不成母親。那麼惡狠狠地對待一個痛得疵牙咧嘴的產婦，讓人覺得沒有一點人性。我從撕心裂肺到有節奏得疼痛了，忽然記起曾經看過這方面的知識，說只要是這種有節奏的就真的快生了。我對丈夫說，我真的快生了。丈夫用剛學來的護士的口氣，你要知道就在這裡上班了。他還沒說完，我說，給我脫褲子，快點，再脫。一會屎尿橫流。我說。真的快生了，你把我抱到產房去吧。那時我已經不能站起來了。

到產床上，那醫生一看，快一點，這個頭都露出來了。當隨著響亮的一聲啼哭，我的兒子誕生了。我身心放鬆，開始觀察這個產房。這個產房橫擺著四五張床子，床子之間沒有任何遮擋，像極了殺豬床子。我的臨床渾身一絲不掛，黢黑的皮膚，粗糙的毛孔，凸而癟的肚皮，麻木的神情，讓人感覺不是個人，而是一個沒有任何感覺的犧牲品。在這過程，丈夫們，大夫們出出入入。你有羞惡之感嗎？再說，剛才，在病房裡，面對那麼多病人、家屬，我都不管不顧讓丈夫當眾脫下自己的褲子來，有羞惡感嗎？沒有，那時的生理反應已經佔據了我的身心，已經顧不上什麼羞惡之感了。

從這件事我覺得羞惡之感要有生理的前提，你需要一個生理上健康正常的情況下才能談羞惡之感。一個渾身痛得死去活來的人是顧不上羞惡之感的。我突然理解了那些吸毒的人。當他毒癮發作的時候是什麼都顧不上的，所以為了吸毒，男的搶劫，女的賣淫也就不足為奇了。這時候生理的需要已經控制了他，他哪還顧得上羞惡？

又想起一個畫面。曾經見兩個小孩子在馬路邊上大便，他們面對來往的車輛和行人，自如地說笑著，擦著屁股，覺得小孩子的天真在這裡盡顯了。在小孩子那裡沒有性別的之分，也沒有這個身體和那個身體的差別，也沒有感覺自然的生理上的大便有什麼醜陋的。所以他們可以自如地面對任何人。只有到了身體覺醒的時候才會真的感覺要在別人面前遮擋自己的身體。

我們在正常的情況下都會有羞惡之心的。一個衣冠楚楚的紳士，他肚子裡再男盜女娼，但要他在大街上脫下褲子來展覽也是很難堪的。因為我們在正常人的行列裡，我們需要別人對我們的正面的評價。但是如果不在這種正常的範圍內呢？人們還會在乎這種評價嗎？記得在一個秋天的中午，太陽暖煦煦地照著，路旁的衰草軟軟的。我想，這時候在草上一躺，曬著太陽，倒是很舒服的享受。但是在這個車來人往的馬路旁，幾乎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不會躺在草上的。正想著，看著一個人，一個流浪漢，躺在了草上，把襠中所有的物件擺出來曬著太陽。幾乎沒有任何人正眼看他，也沒有貞節的婦女大呼流氓。在那個時候，在那種情景，大概幾乎所有的人沒有拿他當正常人看，他自己也沒有那自己當作正常的一員，所有面對太陽，面對行人車輛，他那麼自如坦然。

他當流浪漢就已經沒有臉了，還要什麼臉？我們的羞惡之心其實用最平常的話說就是人要臉樹要皮。在我們的熟悉的環境中，在我們認為能給我們面子的氛圍中，我們一般人都很要面子，也盡量體面。但如果在一個根本不尊重我們的自尊或者說面子，或者已經撕破臉皮，面子就不存在了，人的最惡的一面就可能露出來。經常聽城市人憎惡外來人員，認為他們不要臉，那些打砸搶，偷盜強姦都是他們幹的。這當然是偏見。但外來人員造成了不安定因素這是真的，但這能只怪外來人員嗎？當地人對外來人員的蔑視，甚至仇視，沒有尊重，沒有信任，沒有溫暖，外來人員在城市沒有自尊沒有面子也就自然而然了。人不要臉了，什麼事還做不出來？！

給人留一張臉。這是羞惡之心的前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