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沒有一些刻骨銘心事

五月二十日。它們是被歲月的江河分解出的一些點滴。

??在一疊日記裡，有些五月二十日缺席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它們肯定存在過，跟著魚迅速地滑向了更遙遠的深處。脫落的鱗片為人所知，細巧的一些姿勢或者黑暗裡呼吸的氣味，則無跡可尋。

??其中的五月二十日，說我搬家了。我在那天傍晚時扔下滿地狼藉，興沖沖去找你。輪渡碼頭亮起了昏黃的光，賣票的女人比以前更胖了，她遞出一張票，說，五毛。她似乎這樣遞出了一個十年。我跳上破舊的機帆船，渡口前的三棵白楊樹，均在風裡輪番招搖葉片，一面碧綠，一面銀白。晚霞真美，蒲松齡把它用來做了一個會跳舞的女孩子的名字，她在一條江河裡完成了輪迴。

??上次你說起青春。這次我獨自在逐漸深暗的江水上享用它。你說起青春的時候有些惆悵，我聽得出來，你比我先邁了一步，我將尾隨你，可此時我在原地。星光傾瀉，黝黑的水面上鋪陳閃光的細碎花朵，這華麗的時光。適宜揮霍。我們果真揮霍掉了五月二十的這一晚，青春的一個零頭，那時我們都這樣想。在對岸的夜宵攤上，有著青島啤酒標誌的一頂涼傘下，我們熱烈討論一道菜的做法，還交換了一些關於愛情和生活的想法。一艘夜航的船曾隆隆而來，經過我們身邊時，它鳴謝而過。——這是開始還是謝幕？記憶先孤懸逝水，後歸彼忘川。可你永遠先行，我永遠尾隨；你知道的時候，我始終未知；我知道的時候，你步入另一個未知，我則陷入更深的未知。

??其實就是那麼回事。總記著，就變成另一回事了。

??另一個五月二十日——中間隔了很多雨水，陽光，星辰，雲卷雲舒，葵花，泡桐花，築好又翻起翻起又築好的路面，賣了豆漿又賣精品然後變成理髮店的門面，穿著校服臉孔換來換去的同學，我家丟失一隻又一隻的狗，夏至時總也喝不盡的啤酒——你仔細地看我的臉，說，你越來越年輕了。我肯定靦腆地笑過，就像我並不好看時一樣笑過。有些表情用久了就會存下來，我相信它的利息豐厚。我們要走的路還是並排著，多麼好。我們牽不到手，但還是遙遙微笑著，多麼好。內心的場景回想起來，總是最近發生，多麼好。

??我指給你看，我曾經跳上渡輪的碼頭，三棵白楊還在，它們不曾老過，就像笑聲泠泠地灑一地，不曾老過。我們穿過一條小巷子去一家小飯館，路上，有個賣菜的老頭，守著一些發蔫的黃瓜和西紅柿，他一如既往打瞌睡，似乎還穿著同樣的深藍色未扣領子的中山裝。

??我逆著時光奔跑了一段路了嗎？或者，時光背對著我沉默了一會兒？——我懷疑，這一天的陽光也意味深長，它在我們實際起了一些皺紋的心上多曬了片刻。

??——我的所有沒有缺失的五月二十日，都記錄著，晴。

??這一天，我們相對不孤單。房間涼爽，風從陽台穿過。我們喝茶，吃簡單的飯菜，講清淡的笑話。你穿著棉質的衣服，拿一本《小王子》，在地板上走來走去。我讀了一段蘇珊?桑塔格，聽了別人家裡傳來的一些清唱。我們零零碎碎提起夢想。夏天提早進入佳境，沉靜讓靈魂都產生了睡意。就讓我們平和，讓我們安適，讓我們以五月二十日的名義，向愛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