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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中國散文排行榜作品選讀

2004中國散文排行榜作品選讀

觀瀾中學初三語文備課組

1.鳥是樹的花朵

作者:吳忌

我們都穿起了厚厚的棉衣,而有些樹木落光了葉子!你看吧,這就是冬天了!

一棵樹落光了葉子,不能說丑,但缺了枝繁葉茂的風姿,裸露出樹枝之間巨大的空曠,總是遺憾。我時常有一種衝動,希望能在冬天的樹枝與樹枝之間放點什麼。我喜歡讓一切事物都從無到有。這令人激動。

冬天總是如此疏疏朗朗,這是不是我們在冬天缺少快樂的真正緣由呢?樹木彷彿都停止了生長,我們總是懷著一種等待的心理度過冬天。如果下雪,玉樹瓊枝,以及吊著冰凌,都能令我們開心。大雁的聲音已經很遠了。我在大地上為冬日的陽光感到可惜,因為,陽光的燦爛和溫暖如不照在紅花和綠葉上,陽光豈不等於虛度了歲月?正如袖手旁觀的我們在一堆紅紅的炭火前,等天黑。

然而一些鳥落到了樹上,大大小小,五顏六色。我彷彿看見了滿樹的花朵!

鳥兒們叫著喊著,吵吵鬧鬧。有時候,三隻五隻,它們散落在稀疏的樹枝上。有時候只是一隻,一隻也好。一隻鳥孤獨地立在細細的樹枝上,這使人記起樹上的花朵,也是先開一朵,再開一大片的。

每當看到樹上落滿鳥的時候,我就停下來看。有了鳥的樹顯得格外生動。我喜歡這些在樹與樹之間飛來飛去的小鳥,喜歡它們在樹枝上舞蹈。冬天的風因為這些小鳥的跳躍,也就顯得細微而富有彈性。它們在樹枝上唱著歌,一隻鳥的歌唱使樹木上的冬天沒有了寒冷的凝滯。有時一隻鳥獨自唱出婉轉的歌聲,細細地發顫、發亮,猶如一個回味愛情的人在冬天品著春茶。那是妙不可言的。

樹枝上的鳥比真實的花朵還要美麗。你見過一朵花從春開到冬天嗎?你見過樹上的花朵在樹枝與樹枝之間飛來飛去嗎?你見過會唱歌的花朵嗎?這是一隻鳥再造了冬天的生機。

鳥是樹的花朵,此前肯定有人發現並且說出。如此美麗的事物不會等到今天才有人驚喜。我站在樹木之下,我想做的事,鳥兒們替我做了,它們真的在冬天的樹枝與樹枝之間打開了花朵,排練了舞蹈,播放了音樂。

實際上,鳥兒一直都在樹上,在春天的樹上,在夏天的樹上,在秋天的樹上。只是由於樹上有了真正的花朵,有了枝繁葉茂的搖動,我們看到了更多生命的美麗,因此而忽視了樹上的小鳥。鳥兒從來就是樹上的花朵。它們隱藏在樹葉之間,與綠葉一起舞蹈,與春風一起歌唱。樹木本來就是鳥的家園。

「兩個黃鸝鳴翠柳」,黃鸝可以讓一棵柳樹更加婀娜。江南二月,哪一棵樹上沒有黃鸝的歌聲和舞蹈?樹上有花,鳥兒也會落上去,錦上添花,不是重複是更多的美麗。

我想,一年四季的樹木會感謝一年四季的鳥。人也會的。真細想起來,我記住的人不是很多,而我記住的鳥卻不少。因為,我認定鳥是樹木的花朵,千姿萬態的花朵,常開常新的花朵,跳著舞蹈的花朵,唱著歌曲的花朵……

我們在欣賞的同時是否要向一隻鳥學習呢?我在觀看一樹的小鳥的同時,多少有些慚愧。我的臉紅得像春日的桃花。

[思考:作者為什麼把鳥比作冬天的花朵?第三段為什麼寫自己的缺少快樂的心情?]

2.在好山好水裡領受沉重

作者:陳忠實

到雲南,就為著看那裡的好山好水。

對於一直生活在中國北方又偏於西部的我,看彩雲之南的好山好水,幾乎是為求得某種心理補償。近年間,竟有機緣先後四次去了雲南,確實可以說是飽嘗了好山好水,也得到好山好水對人心理的滋潤。然而,那好山好水的色彩終久架不住時間的消磨,漸漸遠逝而淡隱,卻是騰沖縣裡倚山而建的「國殤墓園」,久久撐立在心頭,愈久愈清晰,不僅難以淡忘,反而必須以我的文字來致一個深躬禮了。

這是四年前我第一次去雲南,一到騰沖,就踏進了「國殤墓園」的大門,就感受到一種凜凜然森森然的沉重和威壓。這是滇西一座草木蔥蘢四季常綠的山。在這座山的山坡的襟懷裡,長眠著八九千名中國士兵的魂靈。從山根到山頂,從右坡到左坡,按照原來的軍事編制,一個班一個排一個連直到師一級,陣亡了的士兵和陣亡了的軍官依序排列。每塊小小的石碑下都埋葬著一個士兵或軍官的屍體,石碑上刻著他們的名字和生前的軍職。整個這座青山,就是一個用屍體鑄建的軍陣。他們戰死了,依然保持著原有的完整和威勢。

這場戰事發生在1944年。為了收復被日本侵略者佔領了兩年的騰沖,中國士兵戰死了八九千人。中國士兵是這場戰爭的勝利者。他們不是趕走而是全殲了日本佔領軍。所謂全殲,就是一個不剩,乾淨徹底予以消滅;就是除了少數日寇士兵被活捉當俘虜,其餘所有踐踏過滇西這塊美麗山城的鬼子,一個也沒能活著逃出去。人數為六千,包括侵略和佔領騰沖的日軍最高司令長官藏重康美大佐。這應該是佔領大半個中國八年之久的日寇最徹底的一場敗仗,徹底到一敗塗地一個不剩。

我踏著石階從山腳往山頂走,兩邊是望不透的土塚和墓碑。我辨認著那些被風雨浸蝕過幾十年的一塊塊碑石上的士兵或軍官的名字,撫一撫墓堆上枯了又生的野草,最切近地感受到一個人的尊嚴和一個民族的尊嚴,最切近地感受到為著自己也為著民族的尊嚴而捐軀的這一片中國士兵的呼吸。我在小學課本上就知道了平型關大捷。平型關從此成為我永遠都感到揚眉吐氣的一個關。我後來讀過幾本抗日題材的小說,看過更多同類題材的電影,地道戰地雷戰游擊隊長李向陽小兵張嘎,讓我反覆享受民族英雄殺滅野獸的痛快淋漓。還有令我久久難以釋懷的慘烈悲壯的台兒莊。我的案頭現在正攤開著一部《立馬中條》的長篇紀實書稿。這是由楊虎城將軍創建的17路軍改編的31軍團,由楊的愛將孫蔚如將軍率領,走出潼關浴血山西中條山抗擊日寇的英雄詩章。這是一支由號稱「冷娃」的關中青年為主組成的軍團,我深深地陷入濃厚的鄉土情結纏繞著的民族大義之中,每一座山頭的爭奪令我揪心,每一個關中子弟的陣亡令我閉氣……我走在倚山為墓青山作碑的墓園中間的山道上,許久都不想說話,也不去想像那場戰爭的過程,心頭只響亮著殲滅這個漢語詞彙。這肯定是八年抗戰無以數計的大小戰役裡,唯一可以使用殲滅這個詞彙來概括結果的一場大戰。我當然也感受到這個詞彙對於侵略者和被侵略的人民永遠都無法含糊的情感記憶。

墓園門口的右牆根下,有一個石塊壘成的圓筒狀的塚堆,下邊埋葬著三個日本兵的死屍,其中一個是侵佔騰沖的日軍最高司令長官藏重康美大佐。石塊上標刻著兩個字:倭塚。在我們被外強侵略欺凌的史記上,日本侵略軍先是被卑稱為倭寇,即個子矮小的匪賊;抗日戰爭改稱為鬼子,比倭寇更為卑視更為不屑也更通俗化。倭塚沿用了古典稱謂的習慣,如若按抗日戰爭的通常稱謂,應該是鬼子塚或鬼子墳鬼子墓了。這個塚堆裡的大鬼子藏重康美大佐和兩個不知名姓的小鬼子,作為踐踏蹂躪騰沖的六千個被消滅的大小鬼子的代表,向青山上長眠的中國將士跪伏認罪的一個象徵。我很自然聯想到岳飛墓前跪地的秦檜,千百年來不知承接了幾百噸遊人的唾沫兒。然而,我和同來拜謁的十餘位作家朋友,誰也沒有興趣向倭塚吐出口水。整個人類正義的「唾沫兒」,早在二戰結束時鋪天蓋地地傾覆到所有鬼子的臉上了。

我也記住了一位名叫張問德的老人。日寇從緬甸一路打過來佔領了騰沖,當任的一位鍾姓縣長攜著家眷逃之夭夭,不知蹤影。張問德老人是卸任賦閒的前任縣長,時年62歲,於危難之中拍案而起,重新披掛上任,被百姓稱呼為名副其實的抗戰縣長,領導騰沖民眾,周旋在群山之中,游擊辦公兼游擊指揮,整整兩年,直到全殲日寇收復騰沖。張問德可謂文武全才,曾經是朱德和葉劍英兩位大元帥青年時代的老師,亦可謂名師出高徒。面對日寇佔領軍的勸降,張問德有一紙《致島田書》傳世,展示在墓園陳列館的台階上。且不說文采,單是那義正辭嚴的凜然與決絕,如山嶽巍峨,似江河咆哮,樹起處於危難之中一個不屈民族不可摧折的脊樑。我在誦讀這篇寫於1959年前的文彩激越的文字時,依然發生血液湧流的加速和心臟的猛跳。在滇西一隅的騰沖縣正任和卸任的兩個縣長身上,截然分明著什麼叫軟骨頭什麼是硬骨頭。

我對同行的朋友說,人的骨頭的軟硬,看來不是以年齡所能論定的。

2004.8.5於雍村

[思考:1、如何理解「我當然也感受到這個詞彙對於侵略者和被侵略的人民永遠都無法含糊的情感記憶」這句話?2、什麼叫軟骨頭什麼是硬骨頭?試以本文的內容和情感來說明。]

3. 水 墨 文 字

作者:馮驥才

兀自飛行的鳥兒常常會令我感動。在綿綿細雨中的峨眉山谷,我看見過一隻黑色的孤鳥。它用力扇動著又濕又沉的翅膀,撥開濃重的雨霧和疊積的煙靄,艱難卻直線地飛行著。我想,它這樣飛,一定有著非同尋常的目的。它是一隻遲歸的鳥兒?迷途的鳥兒?它為了保護巢中的雛鳥還是尋覓丟失的夥伴?它扇動的翅膀,緩慢、有力、富於節奏,好像慢鏡頭裡的飛鳥。它身體疲憊而內心頑強。它像一個昂揚而閃亮的音符在低調的旋律中穿行。

我心裡忽然湧出一些片段的感覺,一種類似的感覺;那種身體勞頓不堪而內心的火猶然熊熊不息的感覺。後來我把這隻鳥,畫在我的一幅畫中。所以我說,繪畫是借用最自然的事物來表達最人為的內涵。這也正是文人畫的首要的本性。

畫又是畫家作畫時的「心電圖」。畫中的線全是一種心跡。因為,惟有線條才是直抒胸臆的。

心有柔情,線則纏綿;心有怒氣,線也發狂。心靜如水時,一條線從筆尖輕輕吐出,如蠶吐絲,又如一串清幽的音色流出短笛。可是你有情勃發,似風驟至,不用你去想怎樣運腕操筆,一時間,線條裡的情感、力度、乃至速度全發生了變化。

為此,我最愛畫樹畫枝。在畫家眼裡樹枝全是線條;在文人眼裡,樹枝無不帶著情感。樹枝千姿萬態,皆能依情而變。樹枝可仰,可俯,可疏,可繁,可爭,可倚;惟此,它或軒昂,或憂鬱,或激奮,或適然,或堅韌,或依戀……我畫一大片木葉凋零而傾倒於泥濘中的樹木時,竟然落下淚來。而每一筆斜拖而下的長長的線,都是這種傷感的一次宣洩與加深,以致我竟不知最初緣何動筆?

至於畫中的樹,我常常把它們當作一個個人物。它們或是一大片肅然站在那裡,莊重而陰沉,氣勢逼人;或是七零八落,有姿有態,各不相同,帶著各自不同的心情。有一次,我從畫面的森林中發現一棵婆娑而輕盈的小白樺樹。它嬌小,寧靜,含蓄;那葉子稀少的樹冠是薄薄的衣衫。作畫時我並沒有著意地刻畫它,但此時,它彷彿從森林中走出來了。我忽然很想把一直藏在心裡的一個少女寫出來。

繪畫如同文學一樣,作品完成後往往與最初的想像全然不同。作品只是創作過程的結果。而這個過程卻充滿快感,其樂無窮。這快感包括抒發、宣洩、發現、深化與昇華。

繪畫比起文學更多變數。因為,吸水性極強的宣紙與含著或濃或淡水墨的毛筆接觸時,充滿了意外與偶然。它在控制之中顯露光彩,在控制之外卻會現出神奇。在筆鋒掃過的地方,本應該浮現出一片沉睡在晨霧中的遠灘,可是感覺上卻像陽光下搖曳的亮閃閃的荻花,或是一抹在空中散步的閒雲?有時筆中的水墨過多過濃,天下的雲向下流散,壓向大地山川,慢慢地將山頂峰尖黑壓壓地吞沒。它叫我感受到,這是天空對大地驚人的愛!但在動筆之前,並無如此的想像。到底是什麼,把我們曾經有過的感受喚起與激發?

是繪畫的偶然性。然而,繪畫的偶然必須與我們的心靈碰撞才會轉化為一種獨特的畫面。繪畫過程中總是充滿了不斷的偶然,忽而出現,忽而消失。就像寫作中那些想像的明滅,都是一種偶然。感受這種偶然是人們的心靈。將這種偶然變為必然的,是大家敏感又敏銳的心靈。

因為我們是寫作人,我們有著過於敏感的內心。人們的心還積攢著龐雜無窮的人生感受。無意中的記憶遠遠多於有意的記憶,深藏心中人生的積累永遠大於寫在稿紙上的有限的素材。但這些記憶無形地擁滿心中,日積月累,重重疊疊,誰知道哪一片意外形態的水墨,會勾出一串曾經牽腸掛肚的昨天?

然而,一旦我們捕捉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偶然,繪畫的工作就是抓住它不放,將它定格,然後去確定它、加強它、深化它。一句話:藝術就是將瞬間化為永恆。

純畫家的作畫對象是他人;文人———也就是寫作人,作畫對像主要是自己,面對自己和滿足自己。寫作人作畫首先是一種自言自語、自我陶醉和自我感動。

因此,寫作人的繪畫追求精神與情感的感染力;純畫家的繪畫崇尚視覺與審美的衝擊力。純畫家追求技術效果和形式感,寫作人則把繪畫作為一種心靈工具。

[思考:1、就第一、二段的內容來理解「繪畫是借用最自然的事物來表達最人為的內涵」的意思。2、這篇文章講了三類人,這三類人在藝術創作上有什麼相同和不同之處?]

4.月 下 槳 聲

作者:韓少功

雨後初晴,水面長出了長毛,有千絲萬縷的白霧牽繞飛揚。我一頭扎入浩蕩碧水,感覺到肚皮和大腿內側突然交給了冰涼。我遠遠看見幾隻野鴨,在霧氣中不時出沒,還有水面上浮來的一些草渣,是山上雨水成流以後帶來的,一般需要三四天才能融化和消失。嘩的一聲,身旁冒出幾圈水紋,肯定是剛才有一條魚躍出了水面。

一條小船近了,船上一點紅也近了,原來是一件紅色上衣,穿在一個女孩身上。女孩在船邊小心翼翼地放網,對面的船頭上,一個更小的男孩撅著屁股在划槳。他們各忙各的,一言不發。

我已經多次在黃昏時分看見這條小船,還小小年紀的兩個漁夫。他們在遠處忙碌,總是不說話,也不看我一眼。我想起靜夜裡經常聽到的一線槳聲,帶著螢蟲的閃爍光點飄入睡夢,莫非就是這一條船?

我在這裡已經居住兩年多,已經熟悉了張家和李家的孩子,熟悉了他們的笑臉、袋裝零食以及沉重的書包,還有放學以後在公路上滿身灰塵地追逐打鬧。但我不認識船上的兩張面孔。他們的家也許不在這附近。

妻子說過,有城裡的客人要來了,得買點魚才好。於是我朝著小船吆喝了一聲:有魚嗎?

他們望了我一眼。

我是說,你們有魚賣嗎?大魚小魚都行。

他們仍未回話,隔了好半天,女孩朝這邊搖了搖手。

我指了一下自己院子的方向:我就住在那裡,有魚就賣給我好嗎?

他們沒有反應,不知是沒有聽清楚,還是有什麼為難之處。

也許他們年紀太小,還不會打魚,沒有什麼可賣。要不,就是前一段人們已經把魚打光了——他們是政府水管所雇來的民工,人多勢眾,拉開了大網,七八條船上都有木棒敲擊著船舷,崩崩崩,把魚往設下攔網的水域趕,在水面上接連鬧騰了好幾個日夜。這叫作「趕湖」。有時半夜裡我還能聽到他們擊鼓般地趕湖,敲出了三拍的歡樂,兩拍的焦急,慢板的憂傷以及若有所思,還有切分音符的挑逗甚至浪蕩……偶爾我還能聽到水面上模模糊糊的吆喝和山歌。「第一先把父母孝,有老有少第二條,第三為人要周到……」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這些久違的山歌,只有在夜裡才偶爾鬼鬼祟祟地冒出來。

我後來去水管所買魚。他們打來的魚已用大卡車送到城裡去了。但他們還有一點沒收來的魚,連同沒收來的魚網。據說附近有的農民偷偷違禁打魚,有時還用密網,把小魚也打了,嚴重破壞資源。

我的城裡的客人來了,是大學裡的一位系主任,帶著妻小,駕著剛買的日本轎車,對這裡的青山綠水大加讚美,一來就要划船和下水游泳,甚至還興沖沖想光屁股裸泳。他說這裡的水比哈爾濱的鏡泊湖要好,比廣西北海的銀灘要好,比泰國的帕堤亞也要好,說出了一串旅遊地的名字,顯得見多識廣。我知道,這些年很多學校屬緊俏資源,高價招生,收入頗豐,連他這樣的小頭頭也富得買車買房,還公費旅遊了好多地方。

我們吃著魚,說到有些農民用蓄電池打魚,用密網打魚。他痛心地說,農民就是覺悟低,一點環境保護意識也沒有。

他還說來時汽車陷在一個坑裡,請路邊的農民幫著推一把,但農民抄著手,不給一百塊錢就不動,如今的民風實在刁悍。

客人們走後的第二天,院子裡一早就有持久的狗吠。大概是來了什麼人。我來到院門口,發現正是那個紅衣女孩站在門外,提著一隻泥水糊糊的塑料袋,被狗嚇得進退兩難,赤裸著雙腳在石板上留下水淋淋的腳印,腳踝還沾著一片草葉。

她是走錯了地方還是有事相求?我愣了一下,好容易才記起了幾天前我在水上的問購——我早把這件事忘記了。我接過她的塑料袋,發現裡面有一二十條魚,大的約摸半斤,小的只有指頭那麼粗,鯽魚草魚雜得有點不成樣子。從她疲憊的神色來看,大概這就是他們忙了半個夜晚的收穫。

我想起水管所幹部說過的話,估計這女孩用的也是密網,沒有放過小魚,下手是有些嫌狠。但我沒有說什麼。我已經從鄰居那裡知道了他們的來歷。他們是姐弟倆,住在十幾里路以外的大山裡面,只因為弟弟還欠了學校的學費,兩人最近便借了條小船,每天晚上在這裡打魚。他們的父親幫不上忙,因為窮得付不起醫藥費,一年前已經病逝。母親也幫不上忙,據說不久前已經走失了——人們只知道她有點神志不清,曾經到過鎮上一個親戚家,然後就不知去了哪裡,再也沒有回家。

我收下了魚。在完成這一交易的過程中,她始終拒絕坐下,也沒有喝我妻子端來的茶。她似乎還怕狗咬,說話時總是看著狗,聽我說狗並不咬人,還是怯怯不時朝桌下看一眼,一見狗有動靜,赤裸的兩腳就盡可能往椅子後面挪。

「你很怕狗麼?」我妻子問。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家沒有養狗麼?」

她搖搖頭。

「你喝茶。」

她點點頭,仍然沒有喝。

她提著塑料袋走了以後不久,不知什麼時候,狗又叫了,窗外橘紅色一晃,是她急急地返回來,跑得有點氣喘吁吁。

「對不起,剛才錯了……」她大聲說。

「錯了什麼?」

「你們把錢算錯了。」

「不會錯吧?不是兩斤四兩麼?」

「真是算錯了的。」

「剛才是你看的秤,是你報的價,你說多少就是多少,我並沒有……」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責任。

「不是,是你們多給了。」

我有點不明白。

她紅著臉,說剛才回到船上,弟弟一聽錢的數字,就一口咬定她算錯了,肯定沒有這麼多錢。他們又算了一次,發現果然是多收了我們一塊錢。為此弟弟很生氣,要她趕快來退還。

我看著她沾著泥點的手,撩起橘紅色衣襟,取出緊緊埋在腰間的一個布包,十分複雜地打開它,十分複雜地分揀布包中的大小紙票,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一塊錢怎值得她這樣急匆匆地趕來並且做出這麼多複雜的動作?「也就是一塊錢,你送魚來,就算是你的腳力錢吧。」我說。

「不行不行……」她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再說,我們以後還要找你買魚的,一塊錢就先存在你那裡。」

「不行不行……」撥浪鼓還在遙

「你們還會打魚吧?」

「不一定。水管所不准我們下網了……」

「你弟弟的學費賺夠了嗎?」

「他不打算讀了。」

「為什麼?」

她沒有回答,只是固執地要尋找一塊錢。她的運氣不好,小鈔票湊不起一塊錢。遞來一張大鈔票,我們又沒有合適的散錢找補。就這樣你三我四你七我八地湊了好一陣,還是無法做到兩清。我們最後滿足她的要求,好歹收下了七角,但壓著她不要再說了,就這樣算了,你再說我們就不高興了。

她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渾身不自在,猶猶豫豫地低頭而去。

傍晚,我們從外面回家,發現院門前有一把蔥。一位正在路邊鋤草的婦人說,一個穿紅衣的姑娘來過了,見我們不在,就把蔥留在門前。

不用說,這一大把蔥就是她對魚款的補償。

妻子歎了口氣,說如今什麼世道,難得還有這樣的誠實。她清出一個舊挎包,一支水筆,說可以拿去供紅衣女孩的弟弟上學,說不定能替他們省下兩個錢。但我再沒有遇上紅衣女孩,還有那個站在船頭為她搖槳的弟弟。有一條小船近了,上面是一個家住附近的漢子,看上去比較眼熟。從他的口裡,我得知最近水管所加強禁漁,姐弟倆的網已經被巡邏隊收繳,他們就回到山裡種田去了。他們是否湊足了弟弟的學費,弟弟是否還能繼續讀書,漢子對這一切並不知道。

人世間有很多事情我們並不知道,何況萍水相逢之際,我們有時候連對方的名字也不知道。

我說不出話來。

每天早上,我推開窗子,發現遠處的水面上總有一葉或者兩葉小船,像什麼人無意中遺落了一兩個髮夾,輕輕地別在青山綠水之中。但那些船上沒有一點紅。每天晚上,我走在月光下的時候,偶爾聽到竹林那邊還有槳聲,是一條小船均勻的足跡,在水面上播出了月光的碎片,還有一個個夢境。但我依稀聽得出槳聲過於粗重,不是來自一個孩子的腕力。

我走出院門,來到水邊,發現近處根本沒有船。原來是月夜太靜了,就刪除了聲音傳遞的距離,遠和近的動靜根本無法區別,比如剛才不過是晚風一吹,遠在天邊的槳聲就翻過院牆,滾落在我家的簷下階前,七零八落的,引來小狗一次次尋找。它當然不會找到什麼,鼻子抽縮著,叫了兩聲,回頭看著我,眼裡全是困惑。

我也不明白,是何處的槳聲悠悠飄落到我家的牆根?

[思考:1、試體會「感覺到肚皮和大腿內側突然交給了冰涼」的表達效果。2、「原來是一件紅色上衣,穿在一個女孩身上」為什麼要這樣表達?3、「我想起靜夜裡經常聽到的一線槳聲,帶著螢蟲的閃爍光點飄入睡夢,莫非就是這一條船」? 4、寫客人系主任時,為什麼加一個「城裡的三個字?他的話為什麼要詳寫?5、為什麼詳寫小姑娘怕狗的情節?6、鋤草婦人的話是什麼描寫?7、試體會文章最末劃線外寫景的作用。]

5.千載心香域外燒

作者:王充閭

那天在越南的首都河內市,聽到一個驚人的信息:唐代詩人王勃的墓地和祠廟在義安省宜祿縣宜春鄉,那裡緊靠南海。《舊唐書》中本傳記載,王勃到交趾省父,「渡南海,墮水而卒」。罹難場所和葬身之地向無人知,想不到竟在這裡!

由於急切地想要看個究竟,第二天,我們便由越南作協外聯部的負責人陪同,前往實地訪察。經過六個小時的奔波,到達那裡已經是夜幕沉沉了。下榻的海濱旅館,客房很空闊,窗戶敞開著,夜色陰森,林木縫隙中閃現出幾星漁火,雜著犬吠、鴉啼,令人加倍感到荒涼、闃寂。遲遲進入不了夢鄉,意念裡整個都是王勃———到底是怎麼死的,死了之後又怎麼樣,……很想衝出樓門,立刻到海邊去瞧一瞧。

當年,少陵詩翁過宋玉故宅,曾有「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的慨歎,其時上距宋玉時代恰值千年上下;於今,又過去了一千多年,我們來到了另一位名揚中外、光耀古今的詩人的終焉之地,不僅是「蕭條異代」,而且遠托異國,自然感慨尤深。我多麼嚮往,這位同宗的先輩能夠詩魂夜訪,相與促膝歡談,盡傾積愫啊!那膾炙人口的「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名句,不知傾倒了多少顆熾熱的遊子之心,今天晚上,你我竟然「天涯作比鄰」了,真是三生有幸。

東方剛剛泛白,我便趕到海邊。潮漲得正滿,目力所及儘是滔滔的白浪,幾隻漁船劈波入海,時而被拋上浪尖,時而又跌下谷底。當地文友說,這裡是藍江入海口,大體同中國的海南島在同一緯度上。氣候很特殊,看上去灘平坡緩,可是,老天爺卻總是耍脾氣,說聲變臉,立刻狂風大作,攪動得大海怒濤洶湧,面目猙獰,往來船隻不知底裡,時常遭致滅頂之災。聽到這些,王勃遇險的因由我已經猜到幾分了。

草草用過了早餐,我們便趕忙去看王勃的祠廟和墓地。聽說有中國作家前來拜望王勃,鄉長停下正在進行的會議,早早等候在那裡。見面後,首先遞給我一本鉛印的有關王勃的資料。封面印著王勃的雕像,裡面還有墓碑的照片,正文為越南文字,後面附有以漢文書寫的《滕王閣序》。大家邊走邊談,突然,一大片荒榛斷莽橫在眼前。鄉長指著一塊凸凹不平的地基說,這就是王勃祠廟的遺址,整個建築1972年被美國飛機炸毀了。我急著問:「墳墓呢?」當地一位鄉民指告說:離這不遠,也都炸平了。這時,鄉長從我手裡取回資料,讓大家看封底的照片:在參天喬木籠罩下,祠堂高聳,不遠處有荒塚一盔,累然可見,這是炸毀前的原貌。真是「此情可待成追憶,留得殘圖紙上看」了。

全場靜默,榛莽無聲。蒼涼,淒苦,憤懣,壅塞了我的心頭。我繼續往四下裡搜尋,想從歷史的叢殘碎片中打撈出更多的劫後遺存。灌木叢中,一座墓碑已經斷裂,以漢字刻寫的碑文漫漶模糊,大略可知豎立於王勃祠廟重修之際,時間約在十八世紀末年。

越文資料中記載王勃的身世比較詳細。說他是山西絳州龍門人,生於唐太宗貞觀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六歲善文辭,有「神童」之譽;還未成年就經人舉薦入朝為朝散郎。一生著述甚豐,有《王子安集》傳世。由於恃才傲物,深為同僚所嫉,仕途屢遭顛折。最嚴重的那一次,不僅自己丟掉了官職,被投進監獄,險些送了性命,而且連累了他的父親。這一年他二十六歲。幸虧趕上唐高宗冊立太子,大赦天下,他才掙脫了縲紲之苦。他決意從此告別仕途,遠涉千山萬水,前往交趾看望被流放的父親。

這年六月,他從龍門出發,一路沿黃河、運河、長江乘舟南下,九月初八這天到了馬當。聽說滕王閣重修工程告竣,洪州都督閻伯嶼將於重陽節邀集賓朋,盛宴慶祝。他十分珍視這次以文會友的機會,可是,馬當山離洪州(南昌)尚有七百里之遙,一個晚上是萬萬不能趕到的。這時奇跡發生了,據說,因有江神相助,一夕間神風颯颯,帆開如翅展,船去似星飛,次日清晨就系舟於滕王閣下。於是,「敢竭鄙誠,恭疏短引,一言均賦,四韻俱成」,那篇千秋傑作《滕王閣序》應運而生。雄文一出,不但四座歎服,並且為後世文壇所極力推崇。大文豪韓愈一向目無餘子,可是,他也為自己的《滕王閣記》能排在王文之後而感到無比榮耀。此後,地以文傳,馬當山也跟著出了名。

也是借助這一故實,後來在元明小說、戲曲中便出現了一句常用的文詞:「時來風送滕王閣」。那麼,「運去……」呢?也還是因為風神作祟。王勃於公元676年夏初來到交趾,陪父親一起度過了炎熱的溽暑,秋八月踏上歸程,由藍江啟航,剛剛駛入南海,即不幸為風浪所噬,終年二十八歲。也許是「天道忌全」吧,一個人如果太完美、太出色了,即將為造物者所忌。上帝總是在最不合時宜的當兒召回他親手創造的天才。結果,那七彩斑斕的生命之華還未來得及充分綻放,就悄然隕落了,身後留下了無邊的空白。

據越文資料記載,那一天,海水漲潮倒灌,把王勃的屍體頂入藍江,被村人發現,認出是這位中土的早慧詩人,即刻通知他的父親,然後就地埋葬在藍江左岸。出於對他的崇敬,雕像、修祠,永為紀念。千古文章未盡才,無論就整個文壇還是就他個人來講,都是抱恨終天的憾事。傳說王勃死後,情懷鬱結難舒,冤魂不散,藍江兩岸總有他那飄忽不定的身影;夜深人靜時,風翻葉動,簌簌有聲,細聽,竟是他操著中原口音在吟詠著詩文。

這一帶文風較盛。子弟們潛心向學,有的還科名高中,歷代出現過許多詩人。其中,成就最大的是被譽為「越南的屈原」阮攸。他出生於黎王朝的末葉,中年入仕後,曾幾度出使中國,到過長江沿岸許多地方,對漢文學素有深湛研究。他從小就熟讀王勃的詩文,心嚮往之,不僅在作品中引用過「風送滕王閣」的軼聞佳話,還專門憑弔過王勃祠、墓。聽說,重修後的王勃祠廟的對聯:「座中儘是他鄉客,眼底無非失路人」,就是阮攸親擬的;還有一副聯語:「信哉天下有奇作,久矣名家多異才」,引自陸放翁詩,亦出自阮攸之手。

明朝末年,中國的白話短篇小說《三言·二拍》付梓後,不久便傳入越南,並產生深遠的影響。其中馮夢龍編的《醒世恆言》第四十回:《馬當神風送滕王閣》,裡面有「王勃乃作神仙而去」的說法。大約就是從這時開始,王勃便在南海沿岸一帶被作為神祇供奉了。原本是出於敬慕,現在又塗上了一層信仰的釉彩,於是,這位青年才俊便在香煙繚繞中開啟了他的仙家歲月。什麼聖帝賢王、天潢貴胄、巡邊都撫、鎮海將軍,當地人民早已置諸腦後了,唯有這位談不上任何功業而又時乖運蹇的文學家,卻能世世代代活在人們的心裡。

承鄉長見告,王勃祠廟遭受轟炸後,當地一位退伍大尉,冒著生命危險把王勃的雕像搶救出來,沒有地方安置,便在家中騰出一間廳堂供奉起來。這引起了我們的極大興趣,立即趕去探望。王勃像供在中堂左側,前面有一條幾,上設香案。像由上好紅木雕刻,坐姿,為唐朝士大夫裝束,通高約一米四五。由於年深日久,腳部已開始朽損,面孔也有些模糊。跟隨著主人,我們一同上前焚香拜祝。我還即興吟詠了一首七律:「南郡尋親歸路遙,孤篷蹈海等萍飄。才高名振滕王閣,命蹇身沉藍水潮。祠像由來非故國,神仙出處是文豪。相逢我亦他鄉客,千載心香域外燒。」

站在雕像面前,我為這樣一位悲劇人物深情悼惜———

對於文學天才,造物主不該這樣刻薄慳吝。唐代詩人中得享上壽者為數不少,怎麼偏偏同這位「初唐四傑」之冠過不去,不多留給他一些創造璀璨珠璣的時間!

短命還不算,在他二十幾年的有限生涯中,幾乎步步都在翻越刀山劍樹,弄得傷痕纍纍,焦頭爛額。他的身心確是太疲憊了,最後,只好到南海之濱尋覓一方逍遙化外的淨土,讓那滾滾狂濤去沖洗倦客的一襲黃塵,滿懷積忿,讓富有詩情畫意的蕉風椰韻去撫慰那顆久滯異鄉的破碎的心。

他失去的太多太多.。他像彗星那樣在大氣層的劇烈摩擦中倏忽消逝,如一粒微塵遺落於恆沙瀚海。他似乎一無所有,然而卻在文學史上留下了一串堅實、清晰的腳印,樹起一座高聳雲天的豐碑,特別是能在域外長享盛譽,歷久彌新。如此說來,他可以死而無憾了。

王勃屬於那種精神世界遠比行為層面更為豐富、更為複雜的文學家,有著廣泛而深邃的可研究性。相對地看,我們對於這位天才詩人的關注反而不如兄弟鄰邦,至於不為成見所拘,獨闢蹊徑地解讀其詩文,恐怕就更欠火候了。

[思考:作者對王勃懷有哪些方面思想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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