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我生命中的那些花兒

講述：雨帆(化名)

性別：男

年齡：27歲

職業：經營一家網絡公司

那天中午，雨帆(化名)在電話裡說，他剛剛接到醫院的診斷結果：胃癌晚期，而且癌細胞已擴散到其他器官。現在他正在母校華中科技大學，想吃一頓學校食堂的飯，體驗一下曾經快樂的學生時光。

我本能地問他多大年紀、是否結婚。他語氣緩緩地說：27歲，未婚。

接完他的電話，我的心情頓時黯淡下來。我想，下午的談話一定會很沉悶。

那天下午，天是陰的，風是冷的，不時有幾隻不知名的水鳥在湖上起起落落，發出幾聲寂寥的鳴叫，我們坐在東湖邊，腳與湖水間只有一層木板的距離，湖水在腳下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著木板，從木板縫隙裡冒出的寒意，令人由腳底直涼到心裡。

本是想挑個風景優美、視野開闊的好地方來舒緩一下雨帆的心情，哪知適得其反，這種「冷水寒鴉」的氣氛似乎更營造了幾分悲涼。

那天下午的談話果然很沉悶，雨帆的思維很散亂，而且經常處於停滯、發呆的狀態，我以為是因為診斷結果對他的沉重打擊，但他說性格如此：「我朋友都說我太冷靜了，冷靜到了近乎冷酷的地步！也許正是這樣的性格，讓我事業小有成就！」

雨帆講了整整一下午，講的基本上是他與三個女孩的交往，他想讓我寫出來的只是最後那一段戀情，但我認為前兩個女孩對他有很深的影響，便記錄下他的三段情感經歷。

她背叛了我的愛

我和美美(化名)高中相戀了三年。早戀是不應該提倡的，但奇怪的是，談戀愛沒影響到我的成績，我以很高的分數考上了武漢一所著名的大學，讀的是炙手可熱的專業。

美美的高考分數連一所最差的大專也上不了。她的家境不如我家，為了縮小與戀人的差距，我逼著父母動用了所有的社會關係，最終總算將她送進了北京的一所大學。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告誡我：「將來誰知道會怎麼樣呢？」單純的我將愛情看得無比神聖，哪會想到還有其他的可能。我家甚至為我們畢業後回家鄉進哪個單位都設計好了。

開學不到三個月，美美就帶著一個男生來武漢看我。走的時候說錢被偷了，我把身上所有的生活費近2000塊錢全給了她。回北京後她才告訴我，同來的那個男生是她的新男友，她提出和我分手。

一股熱血直衝腦門，我身無分文，找同學借了200塊錢，就衝到了北京。我在美美的學校呆了四天，沒吃、沒喝、沒睡，心裡憋著一股氣，似乎感覺不到飢餓和睏倦。北京的冬天很冷，最後那天晚上，我在美美的宿舍樓下站了一宿，天亮時，看到她宿舍燈一亮，我就打電話找她，她冷冷地說：「我們不可能了！」

我說：「好吧，我回去。」可我哪有回程的車費？所幸遇到了一位老鄉，向他借了路費才買了一張硬座票。

雨帆冷冷地一笑，說：「你們一定想不到我也有這樣衝動的時候吧？這種事情如果是發生在今天，我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當時，我除了憤怒就是絕望。在火車上的那一夜，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回校後，我一頭扎進學習。整個大學時光，我沒有接觸任何女孩。我以優秀的成績畢業，順利應聘到一家網絡公司，月薪六七千元，這在當時應該算很高的，這也是我事業的起點。

我載不起她的愛

做網絡工程的，工作強度大，但生活不規律，我像個獨行俠一樣自由生活著。平時很少逛商場，但一到商場就直奔名品櫃，花錢如流水，幾千塊錢的衣服一買就是幾套。我就是在買衣服時認識佳佳(化名)的。

佳佳在漢口一家大商場的名牌男裝櫃當售貨員。那天，我一口氣在她那裡買了7000多塊錢的衣服，她似乎帶著心疼還有疑惑，問我為什麼一下子買那麼多，我冷冷地說：「我願意，你管不著！」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想：這個傻女孩真善良，換了別的售貨員碰到這樣的主顧，高興還來不及呢。

後來我又去佳佳的櫃檯買過幾次衣服，我們就這樣熟絡起來。但我心中早就沒有了激情，我和佳佳只是很平淡地相處著。

我知道佳佳很愛我，她一個月的工資也就500多元，有一次她花150元給我買了一件襯衣，那件襯衣我只穿過一次，但我一直保存著沒有扔。我給佳佳的錢，她從來只用來給我買東西，她就是那麼善良的一個女孩。

佳佳曾經給我看過她兩年以來寫的日記，上面密密麻麻全寫著她對我的愛。但沒辦法，我心中毫無激情。

我問雨帆，佳佳是個什麼樣的女孩，為什麼引不起他的愛意，他歎了一口氣。

說實在的，佳佳還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人長得很漂亮，心地善良，性格又好。後來，她為了有更自由的時間照顧家庭，從商場辭職了，自己做服裝生意。可我對她就是沒感覺。

長這麼大，我覺得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佳佳了。

診斷結果出來後，我第一個告訴的人是佳佳，她在電話裡哭了。今天一大早，她突然拎著行李出現在我宿舍門口，說是要跟我結婚。我堅決不同意，並冷酷地對她說：「你多傻呀！我不愛你，我愛的是別人！」

用生命呼喚的愛

人的感覺真的是說不清楚，雨帆不愛年輕、漂亮、性格又好的佳佳，卻愛上各方面條件都不如佳佳的欣欣(化名)。

我是因為業務關係認識欣欣的，當時她在一個網吧裡做收銀員。一來二往的，我發現自己竟然愛上了她。欣欣不漂亮，比我還大4歲，只有高中畢業，工作也不穩定。但對我來說，她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我被她深深吸引了。

雨帆的眼睛變得迷離起來，望著東湖的遠處重重的吐出一口煙圈，或許他在思考著怎麼樣才能把他對那個女孩的愛表達得更清楚。

也許是因為自卑心理，欣欣始終都不相信我真心愛她。她總吵著要到我住的地方去看看，我堅決不讓，於是她懷疑我跟以前的女友住在一起。

我也覺得有些不解，既然在談戀愛，為什麼堅決不讓女朋友光顧自己的宿舍呢？雨帆表情淡淡地解釋這個問題。

其實，事實很簡單。我的宿舍裡根本沒有任何秘密，做我們這行的，宿舍只是一個用來睡覺的窩，很亂。我跟一個同行合租一套房子，我們有約在先，要談戀愛到外面去，誰也別想帶女朋友進來干擾另一個室友的生活。我對欣欣說過，她並不相信我，她認為我這個解釋太牽強。

後來，那個同行打破了約定，有個夜晚，我出差回來，進不了門，只能住賓館，第二天我一氣之下把他趕了出去，我就獨租那套房。按說，欣欣要去看我的宿舍、甚至住下都很方便的，可是我就是不喜歡女孩子這樣控制一個男人，我喜歡自在。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看到欣欣每天背著一個很大的包來上班，我覺得很奇怪。當我發現裡面是些日常生活用品時，我覺得更奇怪了。後來，我才明白，原來，她是隨時等著我邀她到我的宿舍去住，但我沒有。我不喜歡還沒結婚兩人就沒有各自的空間。

但我是愛欣欣的，甚至跟她結婚的事我都計劃好了，房子也買了，我打算在年底帶她回老家拜見我父母後就結婚。我一再明確地告訴欣欣，我跟她交往是為了結婚，並不只是玩玩，可她似乎對我沒有信心。

一個星期以前，欣欣突然從我的世界消失了，只發來一條手機短信：「我不再相信你了，也不再愛你了！」我找了她的幾個好友，她們都不告訴我欣欣的下落，她們也跟欣欣一樣懷疑我的感情。找不到欣欣，我的心彷彿被掏空了。

我問雨帆：「她知道你的病情嗎？」他苦笑一下，說：「她應該是不知道的。就是我當面告訴她了，她也不會相信，她一定以為我是騙她。」

現在想想，欣欣對我產生誤會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因為工作的關係，我長期不能陪她，只能每天按時打三個電話問候一下。

我對她說過，我拚命工作，就是為了讓她以後生活得更好，但她說只想我多陪陪她，還說只要跟我在一起再清苦也無所謂。

上個星期，天氣突然變冷，我真為欣欣擔心，她走的時候可什麼都沒帶呀。我找到她的室友，交給她一張金卡，托她轉告欣欣：「自己去買衣服穿，千萬別凍著了！」

我很牽掛她，整晚都在想她。

我問雨帆，如果找到了欣欣，會不會將病情告訴她，他搖搖頭：「絕不！」他說只是想看她一眼，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記者手記】生命太匆匆

楚天都市報記者畢雲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復返呢？」

雨帆雖然沒有朱自清那樣的詩情，一定也在心裡不甘地歎息：「我赤裸裸來到這世界，轉眼間也將赤裸裸的回去吧？」

生命，在往前看的時候，是漫長的，一個孩子會盼著自己快快長大，長到爸爸媽媽那麼大會是什麼樣呢；當到了往後看的時候，又覺得太短，一切都太匆匆，還有那麼多的事沒來得及做啊！

雨帆還有多少事沒來得及做啊：他是家中獨子，還沒讓父母享受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他的事業還在發展……這些他似乎都無所謂，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向佳佳說聲「對不起」，向欣欣說聲「真的很愛你」。

有那麼多東西虎視眈眈地威脅著生命，天災、人禍、疾病，都會讓人無奈地感受生命的無常，生命真的是最揮霍不起的一件珍貴東西，趁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孝敬長輩，珍惜愛人，做該做的事……當到了往後看的時候，會少一些遺憾。

「去的儘管去了，來的儘管來著；去來的中間，又怎樣地匆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