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時節：夾道的清香

文/五月繁花似錦

那晚聽媽媽閒聊，隨便說起那個誰，說他過幾天也要結婚了，原來兒子都早生下了。

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問：他老婆是哪裡人，漂亮嗎？

媽媽說好像是臨海那邊的，人很勤勞。

我便也沒有問了，一心的看電視。有一種液體，在心裡，慢慢慢慢地倒流，如時光，一滴一滴的，在歲月的光陰裡流轉，很多個夏天便在光陰的夾縫裡，如樹葉間漏下的陽光，落下一地瑣碎迷離的光影。

那些斑駁的少年往事，在夜深人靜時，在我的眼前，一幕幕劃過，就彷彿昨日，從來不曾遠去。

媽媽永遠也不會知道，她口中的那個誰，曾是女兒想要用一生去喜歡的人，就如那個誰，他也永遠不會知道，曾有一個人，用那樣安靜的方式，把一整個的少年光陰，用來等待和付出。

（一）

七歲，他從我身邊經過，穿燈心絨外套，比泥土亮一些的顏色……

彼時，陽春三月三，戲台上一派熱鬧景象，胡琴咿咿呀呀，小姐丫環書生，後花園的流麗愛情，小孩子當然看不懂，可是，好玩。

那麼多大人昂著頭，做小孩子的，便到處亂鑽，偶而運氣好，還會撿到一角兩角的小票，那是要高興壞的。

我那時在哼一首幼兒園裡學的兒歌，「青蛙媽媽睡著了……」

有個小孩，嘴裡叼著一支草，從我身邊閃過，叫我，小鬼……

可是，他自己，也還是一個小鬼埃

八歲，上小學一年級。

那個叫我小鬼的人，跟我同一班。

是淘氣調皮的小男生，會打架，貪玩，時常會受到老師的批評。

而我，我是女生的頭。

男生和女生是不大說話的，各玩各的，偶而，會有一些壞小孩，會來扯女生的皮筋。

我們唸書，考試，上體育課和音樂課，我們一起長大。

上學放學，那麼多瑣碎的事，都大概忘了吧。

只有那個七歲的小男孩，在記憶裡，如此鮮明。

長大之後我知道，記憶是一個奇怪的東西，有些人，記住了，就是一輩子。

彼時，我是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可小孩子的記憶，有時，是非常驚人的。

（二）

十二歲，他坐我後面，那麼清秀的小男生。那個時候的我，開始在意，自己是否也美麗。

雖是淘氣頑劣的男生，卻很好，會幫我磨小刀，說要拿他爸爸的《三國演義》給我看……

他和班裡的一個人合夥做買賣，賣棒棒糖。

那時我們的小學差不多在一個山裡，學校沒有小賣部，平常吃的只能從家裡帶，夏天很熱的時候，山下會有人推著自行車來學校賣冰棍。

所以，他的棒棒糖生意，自然是非常的旺。

我是他的前桌，賣一毛錢的棒棒糖，他只收我五分。

我很不好意思，舔著糖，居然有些臉紅了。

那時已經四年級了，懂些事了。於是，有討厭的同學開始喜歡「某某和某某好」的亂說。

我也不能倖免。

那時的我，是一個孤獨的小孩，幾乎和所有的女生都不講話了，可是她們也不敢對我怎麼樣。下課的時候，我跟誰也不玩，我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看書，雜七雜八的課外書，後來愛看閒書的習慣，便是那時養成的。

小孩子的流言，有板有眼，甚至惡毒，我被和一個討厭鬼說到一起，我雖倔強，卻也無比惱怒，可是，又無力辨駁什麼。那時簡單卻又受不得委屈的心境，竟是但願自己死了好了。

所有的人都在笑。

只有他，那個平時最愛鬧的男生，一句沾邊的話都沒有說。

他坐我後面，一如往常。

他有最親切的笑容和最好聽的聲音。

因為他，我艱難的十二歲，並沒有預想中的不好過。

而我的心裡，也有了小小而豐盈的幸福。謝謝他。^_^

（三）

十三歲。

趴在課堂上睡著了的男生，冬日暖暖的陽光，穿過我們破舊的教室，灑進來，他的臉，溫暖安靜，輪廓漸漸明顯，已經是一個英俊的少年。

我坐在靠右的牆邊，隔著中間的過道，偷偷注視他，他不知道，沒有人會知道。

他已經不坐在我的後面。

我曾偷偷許願，換座位的時候，他仍是坐我的後面。

可是，沒有用。

十四歲，我們小學畢業。

童年，從些一去不回。

忘記了為什麼爭吵，這一年我很不快樂，因為我們從此不講話。

我們的畢業照，背景是我們破舊的教室，二十幾個同學，幾個老師，成了定格。

他站在後排左邊第二個，面容模糊。

我半蹲著，前排靠右，微微皺著眉，嘴角卻又有點上揚，說不上來的表情。

我們隔著很遠的距離。

這一生，我與他，始終隔了距離，明明很近，卻真的很遠。

(四)

十六歲，初三分班。

因為他，我執意要念那個班級。

從不和他說話，正面碰著了，眼神也是直直的偏過，心裡如小鹿亂撞。

他是受歡迎的男生，唱歌唱的很好聽，還會吹口哨。

夜自習的時候，最喜歡老師不在，後面會傳來他的口哨聲，一聲一聲，如春風絲雨，在我耳畔拂過。

整個教室有時那麼喧鬧，而我，依然準確無誤的聽著他的口哨聲。

他常常吹的，是吳奇隆的那首《煙火》……

那個時候，路兩邊的香樟正開著細密的花，枝繁葉茂，夾道的清香，總讓我心醉神迷，努力的吸著鼻子，一直聞一直聞……

放學的路上，喜歡慢慢的騎單車，前面有時有我喜歡的背影，我小心的遠遠的跟著他，看他耍帥，看他和別的男生笑鬧……

這時的天空，夕陽將下未下，四野開闊，而鼻端，溫柔的拂著我喜歡的清香，十六歲的我，所能想的到的幸福，便也就是這些了。

……心裡有一絲甜蜜的微疼。

我是矜持的女生，有了秘密，就好小心好小心的藏著。

初三的苦和累，因了那個秘密，居然甘願起來。

然後，便又是畢業了。我們已經十七歲。

而到此，在我依然懵懂的年紀，離別，成了永遠。

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

……

人生是一場又一場的夢，少年的夢醒來後，發現一切面目全非。

我由著他在我的夢境裡倘徉，而他，卻早已在他的俗世裡娶妻生子結婚。他有他的俗世，只是我從未想到，也或者，想到了，卻不以為然的故意忽視了。

這麼多年，從七歲到十七歲，到二十六歲，他一直在我的生命裡浮現，是一個模糊的身影，其間有瑣碎的消息，卻從未有清晰的面容。

我裝作不在意的表面，是一顆怎麼也無法放下的心，直到聽到他最幸福的消息。

他給了我一個幻想，而我，兀自在那個幻想後加了無數個省略號。

……只是我，從不後悔。

也許以後，若干年，或者幾十年，會碰著他。

縱然是遺憾和惘然，縱然一輩子都不明瞭，可是那樣的青春，因了他，而那樣美麗，平淡的少年，因了他，懂得去聞不易察覺的清香，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