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有命，各惜其福

可可還是熱情地去火車站接我了，即使還得帶著她小妹。我們沒有碰頭，因為小謝在前一站等，我就提前一站下車先和小謝會合。然後就是我和小謝在站牌等可可。

大熱天等人真是受罪。沒過一會兒小謝就不耐煩地發起牢騷，都說不讓她去火車站接，還非得去，這不半天過不來，她還東道主呢，是你接她呢還是她接你呢。早習慣小謝的急性子，她總能跟慢性子的可可掐起來。沒辦法，朋友總是這樣，即使性格迥異，也能殊途同歸。我說，再等等吧，急也沒用。

終於，可可火急火燎地出現了。等待是件很消磨人熱情的事兒，旁邊的小謝已經沒有了朋友相聚的興奮勁兒，又開始嘟囔起來，尤其是看見後面還領著她小妹。

可可的小妹我以前見過，大一時她就在可可學校住過一段時間。是個性格不好的女孩，不怎麼愛說話，脾氣還不小。初中就輟學了，在她們村的廠裡面上班。其實就是可可媽怕她在家裡憋出毛病隨便找的工作。總之，她小妹是個麻煩，可可媽媽已經因為她愁出病來了。今年好不容易說了媒把婚給結了。

小妹本來就胖，這次更胖了，儼然一副農村婦女形象。我看她一副走不動的樣子，就提議找個地方坐坐。眼看可可被小謝嘟囔得快哭了，我趕緊打圓場說，走，先去吃點東西。話還沒有落地，就聽見小妹推著可可說，我要回去。這實在有點難堪，小謝也說，先吃點東西再走吧。接著就是小妹更加執拗地說，我要回去。可可已經生氣，瞪著小妹眼淚就出來了。看情況今天聚會是沒法進行了，我說，沒事兒，小妹可能累了，你們先回去，明天再聚也行。可可愣在那兒半天不動，小妹還在推她，依舊重複著那句話。最後，可可無奈地說，小程，真對不起，我……

我說，明天請我吃飯補償就行了，小妹可能太累了，有什麼事兒明天細說。我能看出來可可滿心的內疚，擁抱了她一下做個短暫告別。臨走前可可在我耳邊說，小妹懷孕了，我……

小妹只有十九歲。

我還是被嚇著了，即使我能理解她早早不上學，早早結婚，但仍然接受不了這個比我們小四歲的姑娘即將做母親，而且她還是那個模樣。

同時我也明白了可可所有的遷就與無奈。

旁邊小謝還在喋喋不休，我告訴她小妹懷孕的事兒，她也不吭聲了。

第二天大早可可就過來跟我們碰面。我倆問，小妹呢，她說，我把她送回家了，她在這兒我也沒辦法。

沒人繼續這個話題，見個面不容易，大家還是往高興的事兒上說。

瘋玩兒一天情緒都還不錯，晚上躺在床上又開始瞎聊。小謝還是忍不住問，小妹懷孕了跑你這兒幹什麼，你也只是個學生，你們家裡也真放心。這無疑是讓可可覺得沉重的話題，她沉默了一下還是決定跟好友分享心中的苦悶。

可可說，她跟我妹夫吵架了，也不能算是吵架，就是不說話。你們也看到了，她跟我們不一樣。她沒上過很多學，脾氣還古怪，為她的婚事家裡面操透了心。現在她懷孕了還那樣，我媽怕她悶出毛病，讓她出去轉轉，她非要來我這兒，所以就送來了。其實我覺得挺對不住你們的，尤其是小程，大老遠的跑來我還……

我說，誰家裡沒有個事兒，什麼對住對不住的。

可可接著說，你們不知道，我出來上大學才看到外面的樣子，小妹初中畢業就不上學，我總覺得她特別可憐，她沒有機會看看外面，永遠在我們那個小村裡面。她脾氣不好，也不招人喜歡，有時候看著她我都想怎麼可以這個樣子，差別怎麼能這麼大。我總覺得自己欠她的，我盡力想彌補，可我什麼都做不了。我不想看到她那種狀態，即使是農村婦女我也想讓她成為好一點那種。

我問，她當時為什麼不上學，是她自己不願意還是家裡面不讓上？

是她自己不願意上，她在學校跟同學相處不好，她孤僻，學習也不好。家裡也沒能力給她規劃其他道路。

那就什麼都怨不得，路是她自己選的，又不是你替她選的，即使怪也只能怪她性格有缺陷，我勸道。

可可接著說，我暑假外出打工，掙錢給她買衣服，買她喜歡的東西，僅僅希望她有所改變。她只有十九歲，可她的人生，她的一輩子就那樣劃定了。

我實在無法忍受自己這位和我一般大的朋友給自己攬這麼大的責任，有些不平地安慰她，你又能改變什麼？早該發現人生中有很多事是無可奈何的。尤其是命運，我們連自己未必能掌握，哪能妄想去改變他人呢？不管那個人是誰，我們在命運的車輪下，都微弱得猶如螞蟻。

可可居然失聲痛哭，我實在想不出什麼話來讓她寬心一點，我只希望她能想得開一些，丟掉那些自己給自己的包袱。

同時我也想到很多事兒，不知道是感慨還是給可可一個活得輕鬆的理由。

我告訴她，人本有命，各惜其福。

這樣的話未免有些涼薄，可是對於人生中的無奈我找不到更好的借口。

很久之前看《蜘蛛俠》時我牢記裡面的一句台詞，能量越大，責任越大。我曾幼稚地希望自己成為那個能量超群的人，然後肩負起拯救人類的使命。後來覺悟，不管如何變得強大，仍舊有一些責任你肩負不起。更何況自己的能量一直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

我一直試圖讓自己的眼睛只看到美好，可命運卻時不時露出它醜陋的一面。想了千百種理由都沒有拿命作為說辭更為合適，它能讓我為自己的冷漠找到支撐。

事實也就是這樣，大家都在奔跑，有人放棄，有人摔倒，有人不小心墜入深淵，我們無能為力的同時還得心懷感恩上天沒有剝奪自己奔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