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之死
從前，有一個人對我說，有一隻飛鳥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那一天，我記得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就像一隻死去的鳥，黯淡無光。那一年夏天，雨總是不期而至，以及濃霧，終日不散，骯髒的城市裡，看不到乾淨的天空。
那些悶熱潮濕陰晦的日子裡，他總坐在我目光所及最遠處倒數第四棵樹的位置，等待著我的飲料或者閱讀一本蒼白寂寞的書。眼睛裡，濃稠的霧氣，是那種夏天滾燙的陽光澆下來也融不了的霧氣，只有幾縷微薄的光透了出來。
有些時候，我陪他坐在樹下，靜靜地坐著，僅此而已。我記得那時無風，悶熱的空氣黏在身上，沉重無比。
他很優雅，他很靜默，只是偶爾望向他的目光，會不經意發覺他的呆滯和茫然，好像一隻精緻的木偶，看起來那麼完美，卻缺失了人生最珍貴的東西，它，名為自由。
我不瞭解他，只知道他很寂寞，認識他的原因也只是他是我的鄰居。他很聰明，會寫很優美的文字，懂得從世界上找到它們，但是從來沒有人欣賞他的這些優點，那些人只懂得不滿意於他的成績。
那些人，也就指的是他的父母。
他擁有一對很優雅的父母，他們對誰都謙和有禮，他們給了他物質上的充裕，而他，也從不違逆父母的意願，只是他的父母，從來不懂得對他滿意。
我記得他有很多個優美的本子，上面有許多精緻的文字，細膩，清冷。它們被他深深地鎖在櫃子裡，不見天日。他說，那將是他生命中最華麗的東西。
我見過他一個名為秋天的樹的本子。一棵樹立在原野上，落葉揚起來，一個男孩坐在樹下，目光射向他從未涉足到遠方。我覺得男孩在等待，我總是一廂情願的認為，男孩等待的，一定會回來。我講給本子的主人聽，他說，回不來了，既然選擇了遠方，就不會再回頭。
恍惚中，那個男孩和他漸漸重合，面容模糊了，可一樣寂寞地望向遠方，卻從不敢去追尋。
也就在一個雨夜，雷聲將大地撼得震顫。
平靜粉碎得那麼迅速。
我一個人在家，敲門聲突兀的響了起來，打開門，是他。雨水順著髮梢一滴滴地滴入領口，依然可見清晰的青紫淤痕。他告訴我是那些名為父母的人幹的。
我要幫他上藥，他什麼也沒說。我去拿藥，回來時，他已經不在了。
我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張簡陋得稱不上信的紙條。
我清晰地記得上面寫著：
謝謝你，看穿了我的悲哀，不讓我那麼寂寞。也許我再也沒有力氣回憶起這些。
有一隻飛鳥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它長在我的生命裡，我用我的全部精力去餵養它，等待著它有一天能夠展翅飛翔，可是，它還沒來得及成形，就死了。再也沒有另一隻了，因為我已經沒有力氣，沒有精力去哺育下一隻。
我沒有了希望。
我推開了窗，找他的背影，卻看到那些精緻美好的本子、文字，被污水染濕，像被雨打落的葉子，污跡斑斑，殘破而無力。
後來，後來，就再也沒了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