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真相
愛情的真相或許並不如你想像的那樣,但關閉的那扇門身旁,必然有扇洞開的窗。——題記
那家店叫Caprice.我選擇它不是因為獨特的店名或美妙的飲品,而是因為他。
他在黃昏裡如約而至,走出那輛黑色奧迪,披著一件濃煙和香水混織成的外套,行色匆匆。他路過我時丟下一個沉重的眼神。我們並不認識,那眼神類似於某種試探,卻謹小慎微。我深呼吸,這無聊的開始,僅僅是為了寂寞。
這座城市的秋已經很深了,漸漸沉澱的微黃色醞釀著呼之欲出的冬。Caprice的招牌在每個季節有不同的顏色,而它的飲品則一成不變。
他有時咖啡,有時紅酒,有時綠茶。這種變化是無規則的,如他外套上總也濾不去的香水氣息,有時玫瑰,有時百合,有時茉莉。這些獨特的味道,我甚至叫不出牌子。
但我想他應該能。我抬起眼睛的時候,他正在用缺乏溫度的微笑和鄰座打招呼,心不在焉的眼神卻被什麼牽引了來。四隻眼睛撞在一起,我對著手裡的煙輕吹了吹,讓散開的煙霧滲入我的長髮。這樣我的形象不再清晰,對於他或者對於我。
然後,在朦朧的醉意中,我發現那融解了香水的煙霧,朝我漸漸靠近。
我濃艷的唇上全是雅琪的味道。我不再相信熱吻可以釋放激情,相反,它只會蒸騰慾望。每一次雅琪離開的時候,我都以漠然的姿態等待死亡。於是我發現,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是寂寞。雅琪早已習慣了那種展翅翱翔的生活,我不過是他歇息時停靠的碼頭。雅琪說他需要我,這滾燙的字不等於任何有意義的承諾。
我在雅琪的糾纏中心如止水地等待著。我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年齡,過度的化妝和美容讓我不再認識自己。
每逢季節交錯的時候,心靈最脆弱的地方會隱隱作痛。指縫裡滑過的青春,跌落地面,一點一滴地,粉碎成塵。
雅琪在清醒的時候還是那樣迷人,他是個出色的男人,在被疼痛反覆折磨之後我仍堅持這一點。他會用敏感的眼神捕捉我那些細碎的傷口,他的溫柔和專注讓我迷戀而沉淪。可是,在我身邊,有99%的時間,他都在滿面倦色地沉睡。
那麼繼續守候吧。我在蕭瑟的秋風裡目送最後一群南飛的雁。撒然驚覺,刻在臉上的年輪,又多了一層。
我坐在那個男人的陰影裡,面前擱著一杯安靜而清澈的水。一個不再純潔的男人,和一個不再年輕的女人,這場對手戲讓我發現了自己的荒誕,忽然間肆無忌憚地大笑,不再理會眼角的褶皺。
男人被我笑得有些尷尬,於是他叫來了服務生。
面前出現了一杯紅酒,杯子上印著一個黑色的Caprice.男人默默將瑩白的碎冰丟入我的杯中。他的動作很微小,似乎怕驚擾了什麼。這種體貼讓我有了些真實的感動,記憶裡閃過的片斷。
而面前的男人並未在這片斷後立即消失或靜止。他的面部表情在逐漸升溫,然後他說,Caprice,自製的紅酒很適合你的唇。他緊緊的目光沒有一絲鬆弛,幾乎逼出了我唇上殘留的慾望。這男人,我熟練地端起杯,隔著透明的玻璃享用對面那赤裸裸的目光。
可我為什麼要選擇他呢?僅僅因為他的性感?他不同的香水味道?他試探的眼神?在紅酒的勸服中我昏昏然了,就任性一次吧,管它是醉是醒。
雅琪習慣於在深夜裡用電話驚醒我的睡夢。忙中抽空的是他,選擇對話的是他,當然,支付費用的也是他。我只能做個聽眾,聆聽那份被描述多次,以致有些失真的相思。
而這次,清脆的電話鈴聲吵醒的夢,不知為何有種破碎後的昏沉。我從這昏昏沉沉裡掙扎起來,面對若隱若現的雅琪。
雅琪喋喋不休地敘述著他一天的生活,為了一紙似乎是很重要的合約,如何在兩座城市之間奔波,如何與客戶唇槍舌戰,如何在身心疲倦之後需要我的慰藉……
事實上,雅琪並不需要我說些什麼。他只需要傾訴。他不介意我是否介意他的騷擾。
掛電話前,雅琪習慣性的追問,你睡了嗎?你在做什麼?你想我嗎?你在想什麼?
雅琪的問題從來不合邏輯,因為他根本無需答案。
雅琪沉默下來時,我的頭還依稀沉重著,火辣辣的頭痛讓我不能記起任何細節。
我於是說雅琪我好累,我正在沉入夢鄉。
收了線後,我才想起雅琪為何會在我的回答裡發呆,其實在最後那一刻,我應該按照慣例說,我愛你。
可是我沒有,我被一種荒涼的情緒澆滅了任何柔情。在我悲哀的轉過身時我看到身邊那個目光清澈如水的男人。他醒著,在我的床上。
這一次,我真的被自己嚇到了。
Caprice的咖啡清香裊裊,偶爾漾出淺淺的波紋,優美之極。而我面前,仍擱著一杯透明的清水。
我甚至不能抬起眼睛打量面前那個坦然自若的男人。在一個月之前,我還以為世上不存在這樣的男人;在一天之前,我還以為自己可以對他免疫;在一小時之前,我還以為他只是個陌生人。
而現在,我不得不認識他,這個讓我過度燃燒的,火一般的男人。
Caprice總是燈火通明的,讓我們在深徹的夜裡也能有個不太尷尬的去處。在咖啡和清水的對視中,我漸漸能夠回憶起荒唐的一切。
他的安慰恰如其分,他的吻熾烈而不造作,他的撫摸輕柔而充滿誘惑。他並沒有趁人之危,而是順其自然。可是,哦,天哪,公務繁忙的雅琪,他絕沒有旁的女人,我怎可如此背叛?
我的神經在一個瞬間緊繃起來——我竟然無動於衷的接聽了雅琪的電話,我竟沒有注意到自己失態的原因。
慢慢地,我在清水的微涼中聽到對面的男人說,非常抱歉……你可以選擇讓我永遠消失,或者,叫我,維康。
我不再喜歡攬鏡自照了。在這樣的年齡,卸裝的我只能讓人失去自信。
維康並沒有被真實的我嚇倒,也沒有因熱情減退而從此消失,而是固執的留了下來,成為我生命裡的另一種顏色。
Caprice的晨晨昏昏,維康似乎戒了紅酒,在咖啡和綠茶之間徘徊,我依然對清水情有獨鍾。有一天他問,不覺得淡而無味?我笑著指他杯裡的咖啡,最解渴的總是容易如此被錯過。
維康的愛情並不張揚,他的短信簡潔而動人。他會在我最寂寞的時刻忽然來電話告訴我他的思念,或者在我睡眼朦朧的時候開著他的黑色奧迪停在我門前。他會默默拭乾我每個潮濕的夢,然後擰開燈守著驚醒的我直到天亮。
唯有那不斷變換的香水味道,讓我莫名其妙的產生某種安全感。我從不打探他的故事,我無權干涉他生活的其餘部分,只要他在我身邊扮演一個完美的情人。
我們都小心翼翼的迴避著什麼。或者,是因為雅琪?
雅琪回來的那天傍晚,我沒有告訴維康。我相信他能輕易找到一個合適的代替品。
雅琪手裡那束玫瑰濃艷欲滴,我忽然覺得自己正在枯萎。
在雅琪溫柔的懷裡,我有些微的不安。對我電話裡越來越多的走神,和越來越久的沉默,他竟一字未提。
雞湯的香氣盈滿了廚房,肩頭一沉,是雅琪在身後,為我輕輕披上件外套。天涼了,是不是?他的微笑幾乎讓我回到了校園。
我終於數清楚,那份青澀時光裡的純純之愛,眨眼間已過了十年。
雅琪飄忽不定的聲音將我零散的回憶剪做煙縷。懶洋洋依在床頭的雅琪目光裡流露出的徵詢提醒我自己方才並未聽錯,他是在問,我們結婚吧,好嗎?
以為自己一直在等的那句話,有朝一日卻令我大驚失色。這真是絕妙的玩笑。
大腦緊張的轉了轉,發現裡面填滿了咖啡、紅酒或者香水的味道,這怎麼行?我面向雅琪,機械點頭,卻發現那雙眼睛已在疲倦中緊閉。也好,但願他因此而未察覺我的慌亂。
雅琪均勻的呼吸裡,我悄悄起身去關手機,六七個因靜音而未接聽的電話。熟悉的號碼讓我一陣揪心。溢出的內存裡,存滿了維康重複發送的一條短信:知道嗎?想你的時候,我只喝清水,現在,我真的喝不下了。
侯鳥的遷徙是以失去為代價的,雅琪那座城市將給予我一個溫暖的家,Caprice就是代價。
狠狠心,刪空所有信息,看著屏幕冷冷地暗下去。我努力忍住內心的荒涼。雅琪的呼吸聲卻在此刻嘎然而止,我抬起頭,看那個熟悉的男人坐起身,目不轉睛的盯著我。
很好,無論那個男人是誰,都將是你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