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桑田不變的愛情信仰
無邊的寂寞與空虛又彌慢在空曠的屋子。
大學畢業,我對去大西北支邊的楊毅說我會等你三年,如今兩年半過去了。在這個日益浮燥的塵世間,我知道自己的堅守與等待也有一些無奈,有一些焦急,然而,我都一天天走過來了,我全部身心的愛,我的思念,都完整地守候著相聚的一天。
我偶爾也上網,進聊天室,在虛幻中尋找一些安慰。我驚詫於現代人對感情的隨遇而安和及時行樂。他們在網上尋找一夜情,尋找短暫的情人,只是因為他們的愛人出差或者出國,他們是如此耐不住寂寞的煎熬,如此不願委屈自己。現代情感承受不住短暫的時間空間的分離。因為那還不是一段真正的感情,一段刻骨銘心的情感總會經得住滄海桑田的變遷。
而我知道我在等我終生的戀人。我未來的丈夫。我一直在寂寞地等。不止大學畢業後這三年。我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
那年我上高一。16歲。懵懂慌亂的季節還未從稚嫩的夢中驚醒。已經十年過去了。再回首,時間會無情地過濾掉多少足跡與滄桑,然而它又愈加清晰地定格了歲月深處刻骨的悲喜。
很普通的一天。只是陽光應該很溫暖。藍色的連衣裙裹住纖弱的我,在人潮如湧的台階上,上課鈴響了,來來往往的慌急的人群,我來不及躲閃已經和迎面的一男生相撞,撞我的人轉身,驚詫地看見了倒在地上的我,忙低頭把我扶起,「對不起,對不起1他的同伴喊他快走,老師去了。他卻專注在他的過錯中,很小心地彈掉我身上的泥,「摔疼了嗎,不要緊吧?」我抬起頭,純淨的目光灑落在我身上,那種真實的溫和,那種誠摯的內疚,那一刻,如果真有洞悉一切的神明,它會真切地看見一個女孩荒蕪的心田上初次被驚醒的片片漣漪,如同春風吹動了封凍的冰河……
多年後想想,那個讓我顫動迷亂的眼神,那種由責任、溫厚、寬容與憐愛交織成的眼神,已經日漸地在中國男人的身上消逝。
那一天後,我走上了所有女子命定的道路。我小心翼翼地打聽出他叫楊毅,是一個成績優秀的高二學生。也是在這一年,我開始暗暗發現了自己的美,開始癡癡地為席慕蓉的詩落淚:
總是要在凋謝後的早晨
你才會走過才會發現
昨夜就在你的窗外
我曾經是怎樣美麗又怎樣寂寞的一朵
我愛也只有我才知道你錯過的
昨夜曾有過怎樣皎潔的月
當我憂傷地發現了自己的美,我心裡想的是楊毅。他不知道,是他,開啟了一個少女長長的苦澀甜蜜的夢,把她沉睡的身心推進了青春涅磐的門檻。
然而自從那天,在現實中我卻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我常常站在人潮如湧的教學樓前,我幾近絕望地一次次留心了校園的各個角落,沒有楊毅的影子。
整整一年過去了。再開學是高二。然而開學典禮上,猛然間只有我看得見的一種光亮驚醒了心不在焉的我,世界瞬間在我眼中縮小成了一片舞台,我認出,發言的學生代表正是楊毅!真的是他,氣宇軒昂又文質彬彬的樣子。我已經不清楚那一刻我的舉動,一向文靜安分的我在眾人嘩然的目光中失態地站起身,直到同伴素素將我使盡地摁倒。
我回到宿舍成了她們的笑柄,「這小妮子,看不出來啊1我驚喜的心不理會她們的嘲弄,有誰知道,我一年多魂牽夢繞的渴盼,我生命中第一次純淨的秘密的思念。現在我知道了他仍在離我很近的同一片藍天下,而這會溫暖我寂寞的心靈。
一天,我走在校園裡,感覺背後有男生嘰嘰喳喳,我回頭,楊毅在他們的指點下朝我走來。他溫和的目光裡已經有了與歲月一起增長的嚴峻與深沉,我第一次大膽地看著他,可是我的眼睛終於模糊。
「你是高二的?你認識我嗎?」
我的淚水嘩嘩流下。聰明的他,歉疚憂傷的眼神很快代替了驚愕與惶惑,他伸出手要替我擦淚,然而終又縮回去。我低頭匆匆走開。
此後我驚喜地發現我竟會經常地碰見他。每每看見他真實地在陽光下坦蕩蕩地走來,我會不知所措地置身於絢麗羞澀的光暈裡,顫顫地低了頭,而他必會小心親切地招呼我,有時從遠處跑到我身邊,只為了和我笑笑就走開。
素素經常給我上課:「雪兒,你這個大傻瓜,別陷落得太早,你現在哪知道什麼叫愛,等你上了大學,那裡的男生精彩得如同城市的霓虹燈……」
可是我只希望在那個深深的溫和的目光裡沐浴一生。
一晃又一年過去,他高考完那天,我從家裡趕往學校,我的目光越過凌亂的人群,默默地看他說說笑笑地走出考場,然而他看見了我,跑過來,一如兩年來對我的小心親切又無邪的樣子。我們無言地走在七月黃昏的街道上,斑駁細碎的陽光像是我說不出口的憂傷。他說:「雪兒,你回家吧,我會給你寫信,好好地——用功,學習,嗯?」
又一年的花開花落,我高考完,說什麼蒼天不負有心人,我只知道造化弄人,我無可奈何地走到一個遙遠的城市,而素素和楊毅成了校友。
大一國慶節放假,我想動身去楊毅所在的遙遠的S城的大學,我的思念一如既往,只是隱約中隨著青春的歲月一起,有了少許莫名的情慾的渴盼。而楊毅竟來了。他說怕我去找他不安全。我穿著素色長裙跑下樓,他以極短的時間打量我,「雪兒,你長大了埃」我激動地面對他的愈來愈深遂的目光。楊毅,我心可鑒,但是你的心,我什麼時候能夠看得清?我想說,為了我自己的緣故,我不願意妄想自己比現在更好,然而,為了你,為了在你心中有一個較高的位置,我祈求上蒼讓我千倍的美麗、聰慧、賢明和富有。
意外之中,我們沒有發生什麼,保持了不屬於我們那個季節的淡然。他恰到好處的多情向我躲避著什麼。楊毅,我們都長大了不是嗎。好吧,我可以等,可以等你發現,等你說出你的愛。
我們在一起終究是快樂的。他的光華曾經指引我走進青春的門檻,如今,他的屬於一個男人的心胸與抱負又一點點地豐盛著我的心靈。他一直在告訴我,並且試圖讓我相信:生命要有所付出與追求,因為這付出與追求,要捨棄很多,要超越人自私的成分……
三年的光陰真是如夢。放假時他仍會在我的祈盼中來找我。有時看著他眼中我似懂非懂的渺遠的光芒,我想我也願意我們就這樣淡淡地走過一生。
終於一天,素素打來電話,竟是很平靜的聲音,「雪兒,你知道吧,楊毅響應學校號召,要去大西北,後天就動身。」
我的心轟地痛了,他要去西北,幾年,一輩子?為什麼不和我說?第二天,我第一次去了遙遠的S大學,到時已是燈火初明,一路上我不斷地想起,他多次告訴我,並且試圖讓我相信,生命要有所付出與追求……
素素引我到一家酒館,然而沒有楊毅,他的同學說他剛回去。一位熱心的男生走出來,問我:「你是不是雪兒?我領你去找楊毅,他在給你寫信。」
「你進去吧,這是我們系學生會的辦公室」。
我輕聲推開門,楊毅,瘦削憂鬱的背影,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我屏住氣走過去,看他紙上寫滿我的名字,他也是在乎我的!我終於不能自禁,心痛地俯下身,他驚愕地轉身,扶住我,如同多少年前,年少的我們初初相遇。這次他沒有猶豫,他克制住狂熱的顫抖的衝動,小心地吻我,我們的淚水合在一起,時光停止了流轉,就讓這一刻成為永恆,就讓過去和未來的風雨消逝,我長長的一生只需要這一瞬……
我知道,他是在無聲地向我表明,屬於我們的將是千萬里的關山與無盡的時空的阻隔。第二天,我看他背著行囊轉身離去,我幾次衝口要說:「明年畢業我去找你1然而我終究沒有承諾什麼。
我一天天沿著時間的腳步,快畢業了,我不敢想自己何去何從。寒假回家,媽媽在冬日的下午等我,我下車瞥見寒風中母親灰白的頭髮,我的心痛了。媽媽,我怎能撇下你自私地去追逐自己的幸福,我從中學開始寄宿,你每每揪心地送我上路,我什麼時候分擔過你的愁苦?我要你為我擔憂一生嗎?
夏季無可避免地來了。我回到家鄉的縣城聯繫了工作。看著愛我如命的母親無限欣慰的樣子,我的心裡滿溢著一種幸福。
我打電話告訴楊毅,我不能再去遙遠的西北找他,陪伴他。但我會在家鄉等他。等他回來。他也無限驚喜地說他三年之後他定會回來。回來找我,娶我。
於是我又開始了一個三年的等待。如今兩年半過去了。幸福近在咫尺。
然而我又一次體會到蒼天不負有心人的荒謬。體會到有一種叫做命運的東西讓我們始終無力作主。
就在我感覺幸福近在咫尺,相聚近在咫尺,楊毅近在咫尺的時候,我遇見了素素。她畢業留在了S城,我們兩年未見。她依舊美麗得像個精靈。她得知我仍在等楊毅,已經兩年多了,她的激烈的氣憤更甚於年少時的反對。
「雪兒,你腦子就是死的!三年,這三年是你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啊!你倒好,活得跟木頭似的-…」「木頭」這個詞不是她第一個這樣說我,在聊天室經常有人這樣形容我的苦守。
素素憤憤不平又好似心事重重地走了。
半夜裡,急促的電話響起。我以為是楊毅,卻是素素吞吐的聲音。
「雪兒,我想、想和你說件事。」
我驚呀,她從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我讓她快說。
「雪兒,首先聲明,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說、我不知道我這樣是對還是錯——總之,我、我——」
「素素,怎麼了?你有什麼事就快說好了。」
「雪兒,你要首先答應我,第一別恨我,第二,別再委屈自己。」
「雪兒,是關於楊毅的。其實你為他的等待,你的付出,你的相信,我認為都不值得。也許,我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但是大學時,我很瞭解。那時我以為一畢業你們肯定會分道揚鑣,看著你一直幸福的樣子,所以沒忍心告訴你什麼。但我沒想到你這個傻女人一直在等他——」
「大學時,楊毅有過一個女朋友,不,是兩個。有一個考托福出國了,所以他們分手了。另一個和楊毅已經在校外同居了兩年。和他同居的女孩子可能是主動追的楊毅,但那個出國的女孩是楊毅苦苦追求的,他們當時愛得轟轟烈烈……」
我呆呆地聽著。一切都是可怕的。我劇烈顫慄的心漫及整個身體,讓我無力握住話筒,我向著這個空曠的屋子無聲地問,這是楊毅嗎,這是我心裡完美的楊毅嗎?素素正在說的一字一刀劃破我心的故事是關於我的嗎!
團聚的日子只還有半年!我從16歲,如今,我快要26歲,消耗了我十年生命的愛情!我曾經以為完好如玉的愛情。我細細想起,為什麼楊毅從不讓我去他的學校,為什麼他大學時每每來找我,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柏拉圖似的人。原來我不是,遠遠不是他的唯一。他遠遠沒有像我一樣,把他看作是我的生命,看作我終生唯一的愛人。
「雪兒,你沒事吧?你答應過我,別恨我告訴你這些事,但都是事實,我想作為一個朋友,我把最真實的事實告訴你,然後你自己去做決定。也許那都過去了,也許楊毅玩過了,現在只想你一個,因為你對他最真……」
「雪兒,你沒事吧?你別嚇我!我聽你聲音都變了,我去看你-…」
我像死人一樣呆著,感到人生的無常,只需要幾分鐘,素素的電話把我的心砸碎,也足以把一生的信仰砸個粉碎。
幾天後,我在昏沉中答應了一個同事的求婚。一切恍如一夢。但我仍想弄清一切,問個明白。我撥通楊毅的電話。
他的聲音渾厚了許多。西北的風沙,塞外的夕陽,會塑造一個稜角分明的男人。我們都不再是年少的模樣。然而,要不是那些,我的心是永遠不會變得埃
我盡量克制住自己,平靜地問他。
他沉默了,爾後哽咽地問我能否原諒他。他說他現在唯一思念的女人是我。他說我們已經共同經受了三年的考驗。他說幸福近在咫尺。他說再等半年啊只有半年……他不知道!為了一份真正的愛,我原意等,並且已經孤獨地等了近十年,等一輩子我都無悔,但是!如果是用生命、用一生的光陰作賭注來愛著一個人,愛人的眼裡也根本容不下一粒沙子。
放下電話,我把楊毅的信找出,撕碎,我多年苦苦的眷戀,我一生中最愛的男人,都該放下了!淚水不斷地撒在我顫抖的手上。我知道,世間於我,從此再也無飛花無細雨,我只能沿著塵世間已瞭然的道路走下去。我曾經嚮往並自以為擁有一份真正的感情,如今只剩下終生的遺憾。
愛能承受多久的分離?我想說的是,如果是一份真正的愛,便無所謂時空的分離,愛總會穿越千山萬水,穿越無窮的光陰,讓兩顆心相聚。然而一份心中有了傷的愛、一份脆弱的愛,是終究無力支撐愛的信仰,只會讓模糊的愛隨風飄蕩,再也承受不讓身心的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