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如何愛你
(一)人間四月芳菲荊我站在蔓延無邊的油菜花間，衝著鏡頭毫不吝嗇地展露笑顏。
細雨淒迷，這個季節像一副潑墨山水畫般，美得悠遠迷離。雨黏住了睫毛，我微微地闔上眼，覺得自己快要在這樣的意境裡淪陷掉自己。
離開了你，我開始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
珂冉從鏡頭裡抬起頭，神色憐惜，他說，你的眼裡有雨。
所以，注定無法掩飾某些情緒。
我搶過相機，雨順著發滴到相機上，模糊了屏幕。我看見自己氾濫得矯情的笑。沒有猶豫地按下刪除，轉過身，背對著珂冉，逃離。
是的，逃離。
什麼時候，我開始變成這樣了呢？那個沒心沒肺整天笑容不斷的沐憂哪去了呢？那個整天在陳梓涵身邊嘰嘰喳喳的沐憂哪去了呢？
還有，珂冉，你以為你是我的誰，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你管得了我這麼多。
山上濕氣很重，包上的泰迪熊落著水滴，我就這麼走著難過了，我親愛的小熊，你是不是和我一樣覺得寒冷？
這個春天，真的是一點也不明媚，讓我這麼的想哭泣。
急躁的腳步聲，我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身後的人強行拉進懷裡。真的很溫暖，讓我突然生了賴著不起的情愫。可是，陳梓涵，他畢竟不是你。
縱然你背棄我，縱然你不再屬於我，我也無法去別的男子懷裡，奢求溫暖。我想我的靈魂定是被你囚禁，解脫不了，掙扎不了。
所以，珂冉，請原諒我，原諒我推開你，原諒我必須無視你眼中灼灼的火光，它們照得我，心生痛楚。
我，不想要愛情。
（二）
記得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去看春暖花開麼？記得你說過，我們會在高山之上觀望日出，然後，你會吻著我，一直到死麼？
梓涵，我想你已是忘記。只是，我固執地把自己囚困在這些甜言蜜語裡，我把那些溫柔的絲線織成華麗無比的繭，等待著化蝶的契機。
傳說，每一個女孩，都是為男孩放棄天堂的天使。愛上你之後，我忘記了飛，也捨棄了飛。
可是，為何，我會看到她撲在你的懷裡呢。為何，我會看到你無比溫柔地對她笑呢。他們說的，我全都不信，我說我只相信你。可這樣的你，要我怎樣相信。
那個夜裡，我瘋狂地撕著你寫給我的信件，撕掉你給過的所有誓言，那些七彩泡沫一般的誓言，它們就這麼的，一觸就碎掉了。
你說，你不會讓我哭泣的，可是，我的眼淚，卻一直都止不住，沒有安慰，沒有擁抱，什麼都沒有。最終，你還是什麼都沒做到。
我們許諾的夢幻之旅，我們許諾的要走遍天涯海角，如今，沒有了你。
可是那有什麼關係，你看，這個春天，我帶著我所有的勇氣，去往我們商量好的所有地方。我會將它們一一走荊即便，沒有你。
（三）
遇見珂冉，則是我始料未及的事兒。
列車呼嘯的聲音空洞得像是嗚咽。我不知道這種想法是否是因為我情緒過於低落而至。我望著桌前的泰迪熊，它瞪著我的眼神滿是嘲弄。它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看見它我又想到你了。想到我無法放掉你的決心。它們像那些被撕掉的誓言，千瘡百孔，被我無法遺棄地粘合在一起。
梓涵，你真是讓人可恨可氣呢，若你不愛我了，為何還要在我心裡佔據這樣沉重的位置。我是如此的想忘掉你。想忘卻不能忘記。
對面一直沉睡的少年揚起頭，亞麻色的發在陽光下，有光芒閃耀。他的眼仿若盛著湖水，很好看。然後他對著我笑了，他說，你也是去音寨看花海嗎？
嗯。不明白為何他會跟我說話，我還是禮貌客氣地回應了他。
珂冉是個攝影師。去往各地采景。他邀我一同前往。
他說，我一直在找尋我的Model。你很合適。
無所謂地笑笑。算做同意。沒有你，那麼，誰與誰，又有什麼分別？
我聽見三月末頹然的桃花，在經久不息的雨水裡，寂寞絕望的呻吟。我看見心底鬱結的傷口開始結疤，它們長成桃花一般灼灼的形狀，像曾經那些淒迷美好的幻象，動人地讓我抑制不住淚。
油菜花很美很廣闊，我的笑很苦很落寞。我開始斷續地講，曾經我們擁有的所有。珂冉微微地皺眉，這讓我恍惚地覺得，我的曾經是不是一場夢呢？
那麼，要怎樣，我才會醒過來。怎樣。
（四）
我注目櫥窗裡的小熊很久。它的標價很昂貴，我掏遍了衣兜，也數不出這樣多的錢。
遺憾地想離開，你卻徑直走到我面前，付錢給店員，然後將我所中意的那個泰迪熊遞給我。
那之前，我們並不是太熟。有一份幼稚園同學的故交。而後，上了F城的同一所大學。我知道，你的名字是陳梓涵，我知道，你會把白色的襯衣，穿得異常地動人。
但僅限於此。所以我望向你的眼很迷惑，這樣的你，為何要送禮物給我呢。
大概是我眼裡的惆悵和迷戀，讓你動了這樣的念頭吧。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並試探地對你說，你可別指望，我會有錢還你喲。
生日快樂。你溫婉地笑，然後對我說。我愣了好半天，沒有說再見，轉身跑開了。
你可能不知道，就因為你這句話，讓我哭了良久。很久沒有人關心我什麼時候會過生日，我這樣習慣了一個人，為何你要來，給我溫暖。
回家後，收到了你的信。你的字很漂亮，這讓我握著信的手有些顫抖。你寫著，親愛的小公主，你是否願意，陪我去高山上看日出，然後，我們一直親吻，直到死呢？
我想，這大抵是我此生聽過最美的情話。我緊緊地抱住泰迪熊肆無忌憚地笑了。臉上淚痕都還未干，那一瞬，我覺得自己定是瘋了。
第二天見你，你卻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表情。我好笑地從你身邊走過，看著你佯裝鎮定。我想，在校園裡，你定是不想太過注目，所以，我們只能悄悄地相愛。但我相信，我們的愛，會像埋在潮濕泥土下的枝椏，總有一天，會開出盛大的花朵。
為了這麼一天的到來，我跟你一樣學會了緘默，什麼也不說。
你的信，每日的擱在我的信箱。我看到那些華麗的言語在我的世界宏大地綻放，它們為我鋪出一片五彩斑斕的天空，讓我在陰霾的雨季都能快活地笑出來。
沐憂，最近我常常想起梵高的那片向日葵，跟你燦爛的笑顏一樣明艷。
沐憂，有一天，我們會一起去往天涯海角，去往我們想去所有美好的地方，只有我和你。我們一起，走到生命的盡頭。
至死不渝。
多麼美好的字句。因此，我小小的腦袋，裝滿了這些奇妙的幻想，來不及去思索其它。
可是，為何才沒多久，便有天真的女孩，倚在你懷裡，眉目含笑，而你，卻毫不掩飾地說，那是你女朋友呢？
真的不明白。所以，我選擇了離開。雖然明白，我別無選擇。畢竟，我面對不了你的幸福。
珂冉說，你真傻。他的眼裡掩飾了很多言語，我讀不出來。
是啊，我真的很傻，小小的泰迪熊，就將我對青春懵懂的幻想全體收買，從此，我淪為你眼波裡的囚。
泅渡不了。
（五）
我帶著我的故事上路。背包裡是滿滿的信。沒有對珂冉告別，獨自去了麗江。
我生命裡所幻想過的美好的旅途。除了你不在。所以，當我抵達，我不知道，我是該欣喜，還是失落。
珂冉還是找到了我。那時我正在橋上發呆。這的確是個適合發呆的地方。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去思量我那場愚鈍的愛情。
他的手裡握著我的信。我很好奇他是如何得來的。於是，我略帶失望地對他說，不是疑問而是肯定。你偷了我的信。
他揚起來，那些花花綠綠的信紙，在陽光下，紛紛揚揚地墜落。他以一個拯救者的姿態立在那裡，他說，沐憂，你別在自欺欺人了。
我沒有心情管他。那些讓我徹夜難眠的字句，就這般掉入了水裡，飄走了。
無比難過的我，緊緊捏住我在風中搶奪過來的紙張，質問他，這是屬於我的，你有什麼資格扔掉。
沐憂，他的眼神很傷痛，彷彿那些信是他的一樣。他說，沐憂，你不識得自己的字了麼，這些，都是你自己寫的。
陽光映得信上的字，奪目的刺眼。是啊，這些我熟悉的筆跡，是我的。
那梓涵呢？梓涵寫給我的信呢？我倉皇地望著流水，想撈起梓涵的隻言片語。
沐憂，珂冉箍住我的肩，他說，梓涵他，根本沒有寫過任何信給你。
我的身體輕飄飄的像雲彩，從他的手下滑落。肯定不是真的，是不是我還在夢裡未醒過來。
我發瘋地在熙攘的人群裡狂奔，他們都用憐憫的眼神注目著我，看得我卑微無比。
這個初夏，我弄丟了梓涵。
（六）
珂冉說，某日，在大街上，我曾見過一個落寞的女孩，她從櫥窗裡，給自己買下泰迪熊，那一刻，她的笑容明艷若花。
我按下快門。我明白這是我一直在追尋的人。我看見我的世界，像忽然被點亮，煙火璀璨，恍若仙境。
後來，我開始跟蹤她。看她獨自靜坐，觀望人群裡風姿卓越的少年。看她在發現少年的戀情後，流露的惶恐無助。看她一個人，踏上列車。
其實，所有的巧遇，都是我的故意。原諒我，跟蹤了你。
原諒我，在這樣的追逐中，迷失了自己。
抑制了珂冉後面的話語。我明白，但是，現在，我什麼都不想去想。我就這麼安靜地躺在白色的床單上，看著珂冉拍下的照片，過往一一從眼前晃過。懷抱小熊的我，寂寞無助的我。惶惶不安的我。它們望著我笑，笑得我眼淚無聲地掉。
是的，那些信，是我自己寫給自己的。我幻想我會有那麼一場宏偉壯觀的愛情。我幻想陳梓涵會理解我的用心，明白我，愛上我。
所以，在我看見那個女孩的幸福時，我無助了，崩潰了，我開始分不清，那個我自己描繪的夢，是否真的有過。
便是這樣，我自編自演了一場鬧劇。而陳梓涵，從未對我動過心。
（七）
皮夾裡，是幼稚園的合照。我在陳梓涵的前面。他穿著白色的襯衣，凌亂的發，有些滑稽。我的眼裡有莫名的緊張。是的，那個時候我就喜歡陳梓涵了，雖然他老愛拉我的小辮子，或是把我的連衣裙，畫得一塌糊塗。為此，我挨了不少罵。
曾經一度，我都想扔掉這樣照片。梓涵，你是這樣的讓人氣結。只是，我沒捨得，因為，那是我們唯一的合影。
我擁有的，你唯一的照片。
但是，都不重要了吧。你身邊的她，不會是我。
那個時候，珂冉突然指著照片角落一個小男孩說，我也在照片裡。
我不解。珂冉說，他是幼稚園阿姨鄰居家的孩子，那次恰巧被家人托給照顧，所以也跟著合了影。
沐憂，我記得，當時我站在一群小孩裡，大家各玩各的，沒人注意到角落裡渺小的我。後來，你跑過來問我，要和我們一起捉迷藏嗎？
你白色蓬鬆的連衣裙，在我的天空綻放出天堂般動人的模樣。也許，愛上攝影，也是有那時的因素。
知道嗎，沐憂，我找了你很久。
他的眼裡盛滿了我的影子，那神色太深情，我有些承受不起。我說，珂冉，你可以陪我，再去看一次梓涵嗎？
（八）
於是，珂冉帶著我，回到了F城。
沒有找到梓涵，聽說他已和那女孩分手。這讓我無由地萌生了些許希望。讓我如此狠狠愛過的梓涵，還是不能說忘就忘。
有天約著珂冉去看煙火。經過路邊小巷時，竟意外看見了一臉頹然的陳梓涵。蓬亂的發，衣上也有了污跡，不復他以往乾淨明朗的模樣。
我靠近他，刺鼻的酒氣，他喝醉了，不大清醒，已經認不得我是誰了。他只是一直地追問我，她在哪裡，她在哪裡。
他說，為何我這麼地愛她，她還是要選擇離開。為什麼。
我有些無措地立在那裡。我記憶裡的陳梓涵並不是這樣。他有著動人的眉眼，有著不羈的氣質，他不會為了一個女孩變成這樣。
一切，不過是我美化的一場幻相。而陳梓涵，我根本未曾瞭解。
這樣的梓涵，並不討人喜歡。我突然發現，我已不是很愛眼前這憔悴的男子。
我心中的少年，永遠消失不見了。
和珂冉一起送他回家。雲很少，星光很美。有煙火在河堤上空綻放，照得我心裡明媚堂亮，有些情緒開始瓦解釋懷。
我仰起頭，對身邊落拓的男子說，珂冉，明天，我們一起走吧。
他開始還未領悟，而後便笑了。那是我見過的，最動人的笑。他說，好。
尾聲
梓涵，再也不必見你。再也不用想你。
再也不會，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