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無悔，愛你有罪
有些事情本身我們無法改變，因此只能將結果交給命運。在一個時候，我曾愛過一次。
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對於愛情我向來沒有時間觀念。覺得很久，是因為那份情感在心裡早已淡然，而我仍舊記得的是……
那時我尚住在鄉下。在我堂叔家裡。
也許是由於身體裡流的不是這裡的血——我厭惡這裡的一切。獨往獨來，沒有朋友但並不感到孤獨。我遲早是要走的，回上海。我一直這樣想。
直到高三那年，這種現狀被改變了，原因是我認識了一個低我一屆的女生——是個本地姑娘。
具體我們是怎麼認識的現在已經忘了。只記得當時我們處得很好。
沒事的時候就一起去學校後山放風箏，放了一個夏天。
有一天她笑著對我說，我做你女朋友怎樣。
我說，現在還不是嗎？鄉下孩子煞是大膽，當時我們就接吻了。
此後的一段時間裡，我內心非常矛盾。一方面陶醉於她的柔情似水無法自拔，一方面又確信自己不會為了她而留在這地方。
終於有一天我對她說，我注定遲早要回上海，因此我們不會有結果。
我本以為她會說，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可是我想錯了——鄉下姑娘沒有如此這種「瓊瑤」心理，有的只是天真。
她仰起頭來看我，說，你到哪都要把我帶著。
我說你還要上學，跟著我是沒有出路的。我不想害你。
她連忙搖頭，說，在遇見你之前，我是打算好好學習的。可是現在不這樣想了，在我心中第一是你，第二也是你……
我驚訝自己原來還有這樣大的魅力。
——無論在什麼時候，但凡有一個人女人全心癡迷於你，作為男人，這總是一件值得驕傲與興奮的事。我當時就是這種感覺。
她又說，我跟你到了上海，一樣可以再上學呀。如果我爸同意的話。
我說上海的學費聽說很貴的。
她笑笑，說，你也太小看人了。我爸很有錢的。就怕他不同意。
我說我這麼帥，他肯定會同意的。
之後我們都傻笑。
之後的之後，我們再也分不開了。
有一天早上，學校放假。我們手拉手步行十幾公里去鎮上的電影院看電影。路上很興奮。因為周圍沒有熟人，我們可以恃無忌憚地拉手，擁抱，勾肩搭背。
路上她說，給你講個笑話，要不要聽？
我說憑你那智商，講的笑話想來也不會好笑。
她嘴巴一撅，說，你瞧不起人。我不理你了。
通常她說這話都是為了騙取我的溫柔，我若是不給，這話的保質期也不過三分鐘。三分鐘之後，她必然找我和好。
用她的話說，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她愛我比我愛她深。這年頭，對於愛情的理解和盲目是不分城市與農村的。有時鄉下更開放一點，不然為何鄉下都那麼流行早婚呢？
兩場電影看完，已是下午了。
在路邊小店裡吃了一碗拉麵。然後就往回走。
我買了兩張明星海報。至今還能記得，其中一張是林志穎的，一張是劉德華的。
天快黑的時候我們莫名其妙地來到學校後山，然後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
你為什麼一心要回上海？她問我。
我說，因為我本來就是上海人。
她略微皺了皺眉頭，說，可是……這裡不好嗎？
不好。我回答得很斬截。
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岔開話題，說，你覺得鎮上的電影院大不大？
太小了。我說。上海的電影院大它十倍。
你去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
就是知道。
最後，我們又都沉默了。然後快要走的時候，她又問我，如果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完成一件事，你會去做什麼？
我想了想，說，有很多事要做。
最重要的一件。她說。
娶你。
我也是。要嫁給你。
此刻已是黃昏，我望著灰濛濛的天空，想這就是所謂的誓言嗎？幾年以後我終於發現，誓言的價值不是它一定要實現，而是在你說或者聽的時候，心裡會湧起一陣感動和衝動。這就夠了。
說完這些話，我們相擁著又沉默了一會。然後就起來走了。
我走在前面，走了一段一回頭她居然不見了。四處搜索才發現原來她又跑回原處，蹲在石頭旁邊正琢磨著什麼。
幹什麼呢？我問。
你別過來哦！等一下就好了。我在刻字。
為什麼不給我看？後來我問她。
現在不行，到時候會讓你看的。不許你偷來哦！
我是很想偷來的。可惜一直沒有時間。後來功課繁重，就忘了這件事。
我們唱著《青春無悔》，一路走到我高三畢業。我沒能考上大學，可父親已經答應讓我回上海了。
二子，你當真要帶小瑩走麼？堂叔一臉愁容地說。
我們的事情已經被公開，鬧得滿城——不，應該說是滿村風雨。
我說當然了。而且我爸都同意了。
他說，可是小瑩她爹不同意呀。也難怪，她家就她一根獨苗，是當男孩子養的。你叫人家做父母的怎麼忍心呦！何況人家還是鄉長，養個閨女還是養得起的。
我不說話。這些天為了回上海的事我已經挨她爹罵過幾回了。實在沒有辦法可想。
說話間，堂屋裡走進來兩個人——小瑩和她爹。
我還未反應過來，她爹就手一揮，單刀直入地說，二子，你好出息。俺家閨女為了你可是哭了好幾天了。俺們敞明講，你是不是非要到上海？
什麼意思。我問。
你要講你不走，俺立刻給你們辦事。不要你家掏一分錢。俺就想把閨女留在身邊，圖個面見，他大叔也在，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堂叔連忙點頭，說，是是。方鄉長說的對。二子你非要回上海幹嘛？依我看——
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我說。我希望能帶小瑩一起走。我不會欺負她的。
小瑩她爹怒道，俺就是不同意，你講咋辦？
那我就一個人走。我賭氣說。
一語道出，全場皆驚。
我低著頭誰也不敢看。回上海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任什麼東西也阻擋不了。
這時，我聽見小瑩的聲音：就算是為了我。求你不要走行不行？
對不起，我不能。我在心裡說，我等這一天等了十幾年，我一定要走，一定！
小瑩她爹見我不吭聲，二話不說把小瑩拉走了。
堂叔一陣唉聲歎氣，直說可惜。
是的，非常可惜。但是我還是要走。走。
臨走的頭一天，小瑩托人帶給我一封信，信的最後是這樣寫的：既然你確定要走，去看看那塊石頭吧。
我馬上就去了，可惜什麼都沒有，想是字刻得不太深被雨水沖洗掉了。那一刻我感到十分空虛，直到很多年以後，我全然忘了這段感情。可心裡仍然惦記著那塊石頭，我始終在想，當時她在上面到底寫了什麼呢？
轉眼很多年已經過去，有一天晚上我在上海竟遇見了她。當時是在酒吧，她穿著色澤鮮艷的衣服，在紅色地毯上跳舞。那身姿像極了一隻翩翩飛舞的彩蝶。
有湮沒有？她問我。
有。你怎麼來了？
找你唄。
找我？
當然，這是最初的目的。現在不是了。她從我手裡接過香煙，點著後很幽雅地抽了一口。說聲：謝謝。
你爸呢？我問。
前年撞車死了。不好意思，有朋友來接我了。改天再會。
對了。我突然想起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便道，那時……你在石頭上刻的是什麼字。我去看的時候就沒有了。
她嫣然一笑，說，那件事你還記得呀，我早就忘了。
…………
開始的開始，是我們在唱，
最後的最後，是我們在走，
最心愛的你，像是夢裡的風景，
說夢醒後你會去，我相信。
不憂愁的臉，是我的少年，
不誠惶的眼，我歲月改變，
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陽斜，
人和人相互在街邊，道再見。
…………
——引自高曉松《青春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