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沒事的午後坐到快餐廳裡去,揀一個光線充足的靠窗的位置坐好,一杯咖啡,幾本書,一支筆,以此消磨一段閒適的時光。而我帶去的書本往往沒翻過幾頁,因為周圍形形色色的人和他們的對白更吸引我的注意。
一日,我左側坐下一對女子,打扮入時,染著黃發,叫了大堆食物,狼吞虎嚥地吃。告一段落之後,開始竊竊私語,神情甚為投入。
「有時我覺得特別無聊,所以結婚可能也是一個解決辦法,至少是兩個人在一起,還能說說笑笑埃"藍衣的長髮女孩說道,神情怨恚
「說的也是,我住的那屋子,如果不開著電視,簡直就沒有人聲。你說說看,我這麼潔身自好到底為哪般?"黃裙子的女子說,憤憤然。
我不禁莞爾。這兩個成熟的女郎,卻有這般幼稚浪漫的幻想。寂寞不因為人的成長而存在或消失。
在大學時期我周圍有幾個很能耐得住寂寞的女孩,一直堅持著沒有交男朋友,每天自己去食堂買菜、自己去階梯教室占座位、自己去看電影、自己去逛街,已經頗有時代女性的雛形。我們真的不覺得有什麼損失。只是,有一年冬天,特別寒冷,我和小卉約著去打開水,每人拎著兩個暖水瓶,還抱著一個熱水袋。在打水處,看見有男孩為他的女朋友沖好熱水袋,一手摟著她的小纖腰,一手拎著兩隻暖水瓶,將她往宿舍送。小女孩雙手抱著暖水袋,心安理得地依在男孩身邊,嬌嬌嗲嗲地邁著小碎步。而我和卉,恨不得生出第三隻手來抓那只暖水袋才好。回去的路上,我倆走一會歇一下,邊笑邊抱怨:「這會兒知道男朋友的好處了,可以幫我拎暖水瓶埃"
從此以後,「找一個能幫我拎暖水瓶的"成了我們找男友的代名詞。可男友的作用若只體現在類似事件上,又似乎沒有意思,因為,這些事並不是定要他來做的,我們亦能勝任。
很長時間沒有尋找男友的理由,幹什麼用呢?從經濟上到精神上,似乎都無需依賴別人,我們的要求,真的不止這麼一點點呢。
後來卉結婚了,我也是。我們在深夜聊天互問「為什麼"時,我說:「當然是愛他啦。"「我也是呀!"卉也一本正經地道。
我們互看一眼,兩人忍住笑直忍到雙肩亂顫。
終於笑過了,卉坦白道:「也是因為寂寞,你知道的。"
我點點頭,是的,無邊的寂寞像徹骨的寒冷,在不知不覺間襲上了我們的心。一個人散步,一個人冥想,一個人哭,一個人笑,一個人看大片,一個人吃大餐。太多一個人的時光消磨了我們的美麗,我最美麗的時候是寂寞的,無人欣賞。
於是不甘心,於是嚮往琴瑟和諧的意境,於是有了男朋友,有了婚姻。
在最初的激情漸漸淡去之後,生活又回到了原處。有一天我突然發覺,我仍舊是寂寞的。
丈夫在兩室一廳中的另外一間,專注於網絡世界。我坐在臥室看《春光乍洩》,看到激賞之處,並沒有人與我瞭解地對視。在陽台上曬太陽聽音樂時,他去加班了,屋裡依舊沒有人聲,只多了待洗的衣和襪。
我仍舊一個人逛街,因為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進商店。我看中的小物件要自己付款。"向我報銷好了。"他不經意地說。而我以為,他會親自為我挑選好別針,然後為我戴在胸前,然後說:"很好看。"
「報銷?"我缺的不是錢,從來不是。
我仍舊一個人出去旅行,有時也和卉一起,他們對我們想去的地方沒有興趣,也沒有閒工夫陪同。他們的時間用來上網、炒股、喝酒和打牌上面,統稱「商務活動"。
卉說:「我依舊寂寞。"沒有傷感,只有遺憾。
我說:「至少,現在,一個人的寂寞變成了兩個人的寂寞。"沒有遺憾,只有認命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