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蘇斯戰役背後的秘密:大流士三世急需一場勝利

伊蘇斯戰役背後的秘密:大流士三世急需一場勝利

戰役戰史

伊蘇斯戰役背後的秘密:大流士三世急需一場勝利

  波斯帝國的末代君王大流士三世(Darius III Codomanus,380-330 BC)在公元前336年春天繼位時,接手了一個名符其實的爛攤子。此時的波斯帝國內憂外患,大宦官巴古阿把持朝政,印度、埃及已經相繼獨立。大流士登基不久就除掉了巴古阿,然後只用幾個月就征服了已經獨立60年的埃及,體現了不同凡響的謀略和魄力。大流士知人善任,在格拉尼克斯戰役以後任命蒙農為小亞細亞戰區司令長官,給予大量財力物力的支持,並對身邊的希臘僱傭軍將領非常器重。大流士的局限性,其實源於波斯帝國政權構架的弊病。此時的波斯帝國,皇家衛隊早已不堪使用,戰爭動員必須依賴各省總督實施,波斯王能夠直接調動的資源大概只有數量龐大的黃金儲備。但此時各省總督掌握軍政大權,割據局面已經根深蒂固,他們對波斯王政令、軍令的貫徹多有折扣。大流士繼位時間不長,還在鞏固權力的階段,因此不得不忍受波斯權貴的摯肘,並不能完全實施自己的戰略思路。

  公元前333年8月間,大流士在巴比倫召開軍事會議,會上波斯貴族們一如既往地盲目樂觀,紛紛要求同亞歷山大決戰。希臘僱傭軍將領們卻持截然不同的意見,雅典將領卡裡德姆(Charidemus)直言不諱,認為波斯軍隊雖然衣著豪華、數量眾多,在硬碰硬的野戰中絕不是馬其頓軍隊的對手。他提議波斯王用黃金招募希臘所有的僱傭軍,由他統帥去和亞歷山大決戰,而波斯軍隊中看不中用,在戰場上只能成為累贅。性格平和的大流士聽到此言怒不可遏,當場命令將卡裡德姆拖出去砍了,事後才後悔不迭,厚葬了卡裡德姆。古典史家大多因為此事認定大流士剛愎自用、一意孤行,失敗是必然的,這就未免過於武斷了。要知道卡裡德姆的一席話羞辱了在場的所有波斯將領,大流士倘若不殺他,只怕無法平息波斯權貴的怒火。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基礎,大流士這樣做也是唯一的理智選擇。口無遮攔的卡裡德姆不幸言中,在不久以後的伊蘇斯戰役中,亞歷山大就是在波斯步兵陣營突破,結果導致整個波斯戰線的崩潰。

  8月下旬,大流士在巴比倫舉行盛大閱兵式,然後大軍啟程。來自中亞草原的亞歷山大大帝

  數萬騎兵因為路途遙遠,沒有按時趕到,錯過了伊蘇斯戰役(這些部隊兩年後參加了高加米拉戰役)。波斯大軍整整花了五天才渡過幼發拉底河,向敘利亞進發。古典史家對波斯大軍的數量眾說紛紜,阿里安記載伊蘇斯參戰的波斯軍隊有60萬人,羅馬史學家科丘斯(Quintus Curtius Rufus)認為有25萬人,現代史學家大多估計大流士的作戰部隊不超過10萬人。大流士在索克依安營紮寨,等待了一個多月,依然不見亞歷山大的蹤影。大流士並不知道亞歷山大此時身患重病臥床不起,他只能通過零零碎碎的情報揣測亞歷山大的意圖和動向。這就是軍事史學家所謂的「戰爭迷霧」(The Fog of War),在古典時代的通訊條件下,雙方統帥都缺乏可靠的情報,如同籠罩在迷霧當中,戰爭決策很多時候和賭博一般。大流士最終決定放棄索克依這個預設戰場,率軍進入西裡西亞尋找亞歷山大的主力。

  古典史料記載,當大流士猶豫不決之時,希臘僱傭軍將領們極力主張在索克依按兵不動,等亞歷山大來攻。如果大流士一定要進軍西裡西亞,那他應該兵分兩路,挑選最精銳的波斯軍隊隨行,而將家屬和後勤輜重部隊留下,因為西裡西亞狹窄的海岸地形並不利於大軍團作戰。波斯貴族則認為亞歷山大一定被波斯大軍的兵勢所震懾,不敢前來迎戰,此時正應該直搗黃龍。大概對卡裡德姆的羞辱依然耿耿於懷,波斯將領強烈反對希臘將領的提議,指責他們別有用心,想削弱大流士的兵力,伺機叛亂將他至於死地。大流士並沒有聽信波斯貴族的讒言,而是誠懇地感謝希臘僱傭軍將領的忠心耿耿,並耐心向他們解釋了建議未被採納的原因。

  雖然古典史料並沒有留下詳細的記錄,大流士的決策思路依然有跡可循。顯然大流士對蒙農的戰略構想依然滿懷信心,對活躍在愛琴海的波斯艦隊寄予厚望。他知道馬其頓海軍孱弱,而亞歷山大過去的一年中用大部分時間攻佔小亞細亞的港口,以對抗波斯海軍的威脅。現在大流士最擔心的就是亞歷山大拒絕應戰,而是派兵扼守阿曼山脈的各個山口,然後揮師南下去攻打波斯海軍主力來源的腓尼基(Phoenicia,今天黎巴嫩境內)。不久帕米尼奧軍團在敘利亞山口附近紮營,並派兵控制了山口,更加印證了大流士的判斷。事實上亞歷山大的戰略思路的確如此,伊蘇斯戰役以後他並沒有乘勝追擊進入兩河流域,而是繼續沿著敘利亞海岸南下,進攻腓尼基和埃及。大流士此時就面臨一個戰略抉擇,繼續留在索克依等候,雖然可以保有戰場優勢,卻喪失了主動權,給予亞歷山大戰略機動的空間,坐視海軍基地的覆滅;如果要掌握主動權,就必須進入西裡西亞保持同敵軍的接觸,這樣就不得不接受海岸狹窄地形的限制。可見大流士最後的決定是經過縝密的考慮權衡才做出的。

  大流士領軍北上之前,派遣阿塔巴茲的兒子科封(Cophen)率領三萬軍隊南下據守敘利亞的大馬士革城。大馬士革南去索克依300公里,遠離戰區,大流士派遣這支部隊顯得沒有道理。古典史家通常認為科封軍團的任務是護送2,600塔倫黃金到大馬士革,這個解釋相當勉強,因為用三萬軍隊護送黃金太過興師動眾。如果我們注意到大馬士革西南方向100公里的地方便是腓尼基首都推羅城(Tyre),大流士此舉的戰略意圖就很明顯了 - 科封軍團的任務並不是衛戍黃金,而是和推羅城互為犄角,準備攔截亞歷山大的南犯,同大流士的主力部隊形成一個南北夾擊的有利局面。

  接下來大流士走出一步絕妙好棋,將亞歷山大逼入絕境。大流士並沒有就近從敘利亞山口進入西裡西亞,而是北上100公里借道阿曼山口。古典史家認為大流士繞道是因為敘利亞山口已經被馬其頓軍隊控制,這顯然又低估了大流士的謀略。雖然我們並不清楚大流士是否掌握了亞歷山大的動向,但波斯大軍在索克依駐紮將近兩個月,大流士可以肯定亞歷山大早已知道他的位置。即使亞歷山大不願前來迎戰,他也應該率領大部隊南下同帕馬尼奧匯合,隔著敘利亞山口同波斯軍隊對峙。大流士揮師北上從阿曼山口進入西裡西亞,戰略意圖非常明顯,那就是迂迴到亞歷山大的背後斷其退路。事實證明大流士的判斷非常正確,波斯軍隊通過無人防守的阿曼山口,出現在伊蘇斯河谷時,亞歷山大剛剛南下同帕米尼奧匯合。波斯軍隊輕取伊蘇斯的馬其頓大營,擄獲大批物資,俘虜數百傷兵。大流士下令將馬其頓傷兵剁去雙手,放他們去向亞歷山大報信,期望這個噩耗摧毀馬其頓軍隊的士氣。此時的大流士一定志得意滿,成竹在胸。

  同古今所有的名將一樣,亞歷山大對自己的判斷非常自信,敢於冒險孤注一擲。伊蘇斯戰役開局階段,亞歷山大非常罕見的連續犯了幾次判斷錯誤,結果使馬其頓大軍陷入絕境。首先亞歷山大認為波斯軍隊不會輕易放棄索克依的地利條件,因此率領大軍南下敘利亞山口;其次亞歷山大似乎並不知道阿曼山口的存在,沒有派一兵一卒扼守,也沒有在伊蘇斯大營留下衛戍部隊。當馬其頓傷兵帶來伊蘇斯大營失陷的消息,亞歷山大最初的反應是難以置信,他派人乘坐快艇到伊蘇斯附近偵查,結果確實了這個消息。

  亞歷山大面臨一個極端凶險的局面。他的軍隊被抄了後路,後勤補給斷絕,沒有增援部隊可以指望,他必須在糧草耗盡以前領軍趕回伊蘇斯,以疲憊之師迎戰數倍於己的波斯大軍。波斯軍隊斷絕後路的消息很快傳遍全軍,馬其頓將士的驚懼不安可想而知。任何將領面對這樣的戰役開局都會不免膽寒,但越是困難,亞歷山大越是豪情萬丈。他立刻召集將領討論戰局,充滿信心地激勵大家,認為這是同波斯王決戰的天賜良機,而狹窄的海岸地形將使波斯軍隊的兵力優勢無法發揮。歷史證明,只要波斯軍隊接受決戰,希臘軍隊總是能夠取得勝利。亞歷山大的熱情和自信深深感染了每一個人,本來垂頭喪氣的馬其頓將官頓時士氣高漲,人人用短劍敲打著盾牌,渴望和波斯人決一死戰。

  與此同時,大流士率領波斯大軍從伊蘇斯南進20公里,在皮納羅河畔安營紮寨,這裡距離亞歷山大的營地大約30公里。大流士離開地形相對開闊的伊蘇斯,來到狹窄的皮納羅河谷,讓人難以理解。古典史料記載,波斯大軍在皮納羅河谷亂糟糟地宿營,部隊紀律鬆懈,人馬隨意走動,根本不像是準備決戰的架式。顯然大流士也犯了一個判斷錯誤,他依然沒有擺脫傳統的波斯思維,認為擁有絕對優勢兵力的波斯大軍斷了馬其頓軍隊的後路,這足以摧毀馬其頓人的抵抗意志。大流士率軍南進到皮納羅河谷,目的並不是尋求決戰,而是進一步向馬其頓軍隊施加壓力,瓦解他們士氣,促使他們自動請降。大流士重複了一百多年前薛西斯在溫泉關所犯的判斷錯誤,但這一次大流士可沒有他的祖先那麼幸運了。

  次日清晨,亞歷山大率領馬其頓大軍以每小時五公里的速度向北進發。皮納羅河以南約10公里有一處關口,稱作「約拿之柱」(Pillars of Jonah),這裡阿曼山脈直逼海岸,最狹窄的地方僅能容四人並排通過。馬其頓大軍正午以前就到達約拿之柱,然後足足花了四個小時才全部通過。亞歷山大命令馬其頓密集陣先行,通過關口以後立刻展開,以防備波斯騎兵的襲擊。約拿之柱以北地形逐漸開闊,到皮納羅河畔達到三公里寬。馬其頓軍隊的陣形隨著地形不斷展開,兩翼始終保持同海岸和山脈的接觸。

  正午過後,當馬其頓軍隊出現在約拿之柱關口時,波斯騎兵飛報大流士。古典史料記載,大流士得知這個消息相當沮喪,而散佈在河谷各處的波斯軍隊亂成一團,有的連忙收拾細軟躲到陣營後面,有的跑到山坡上看個究竟,這說明大流士和波斯軍隊並沒有決戰的心理準備。不過大流士很快打起精神,立刻開始調兵遣將。他先派一萬騎兵和數千弓箭手到皮納羅河南岸佈陣,形成一道屏障。這樣做顯然是為了穩定軍心,讓他能夠從容佈陣(阿里安記載這些部隊有三萬騎兵和兩萬步兵,顯然是過於誇張了)。

  此時大流士仍然佔據戰略優勢,可以選擇決戰或固守。面對亞歷山大背水一戰的姿態,其實最明智的選擇應該是掘壕固守,消磨馬其頓人的銳氣。只要堅持一個星期,馬其頓軍隊就會斷糧,不戰自潰。以大流士的老謀深算,這一點他不會沒有想到。但可惜的是,大流士最終決定應戰,白白放棄了他的戰略優勢。大流士如何做出這個致命的錯誤決定,我們已經無從知曉。也許他對自己的部隊依然抱有幻想,畢竟波斯大軍數倍於對手,而且有希臘僱傭軍、波斯鐵甲騎兵、和卡爾達克重裝步兵這樣強悍的部隊。也許他希望光明正大地贏得戰役的勝利,也贏得波斯貴族發自內心的擁戴。當代史學家施特勞斯(B. S. Strauss)和奧伯(J. Ober)的一段評論很說明問題:「大流士無法奢望他的權力基礎固若金湯,如果他逃避決戰,如果他顯得過於依賴希臘顧問,如果他允許波斯帝國的領地成為焦土,那麼他立刻就會被指控為膽怯和叛國。」 看來面對亞歷山大的挑戰,大流士縱有滿腹謀略也是枉然,除了應戰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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