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餅的故事

我並不喜歡吃燒餅，因為牙不太好。但我每逢走到賣燒餅的攤前總要買上幾個，看到那焦黃酥脆的燒餅，並沒有勾起我的食慾，而是引發了我心中對往事的一絲愧疚。

上高一的那一年，我十五歲。有一天早上，沒趕上吃飯就去了學校。上第二節課的時候，媽突然推開我們教室的前門大聲問道：「俺家的梅子在這嗎？」

當時，我們全班同學都愣住了，我趕緊跑了出去，身後傳來了一陣哄笑。媽看到我，急忙走上前去，從懷裡掏出一卷東西，打開一層一層的屜布，露出兩個焦黃的燒餅，遞給我：「快吃吧，閏女，還熱著呢。」

我沒有去接，生氣地說：「誰讓你來的，我不吃１說完轉身要走。

媽一把拉住我：「不吃飯不行啊孩子，正長身體呢，快拿著。」我一瞅媽的樣子更來氣了。媽灰頭土臉的，好像頭也沒來得及梳，穿著肥大、沒型、過時的衣服，還有點髒。沒有文化，也不懂得什麼叫禮貌。當時我心想，我怎麼有這樣一個不體面的媽呀，太讓我丟人了。

我*著腰，用手指著媽說：「以後永遠也不要到我們學校來了，我嫌你給我丟人１說完，頭也不回地跑回了教室。

媽當時是怎麼走回去的，我不知道，只知道自己非常生氣。

中午放學回到家裡，只見那兩個燒餅還放在飯桌上。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為一家人做好了中午飯，是一鍋湯麵。弟弟看到桌子上有兩個燒餅，伸手要拿，被媽媽擋了回去：「你吃麵，燒餅是給你姐買的。」弟弟哭著走開了，嘴裡一直在說媽偏心。我追了出去，把兩個燒餅送給了弟弟。

當時是八十年代初期，燒餅還是希罕物，媽知道我喜歡吃燒餅，那時也沒有什麼好吃的，無非是燒餅和油條。在我們兄妹三個中，媽最疼我。後來，父親告訴我，你媽做好了飯，都沒來得及吃，就去到街上給你買了燒餅，還步行了幾里路，送到了學校。

後來，媽果真再也沒來過學校，看到我和同學在一起，總是自覺地躲開。

有一次，學校有一場大型文藝演出活動，其中有我一個節目。好多村民都去看了，媽沒敢和熟人做伴，一個人偷偷的去了，還沒敢和家人說。這也是後來爸告訴我的。

再後來，我考上了大學，去了一個大城市，爸一直勸說媽和他一塊兒去送我，就當是旅遊。最終媽也沒去，是爸一個人送的我。我知道，媽並不僅僅是心疼錢。在改革開放初期，爸就做起了生意，我們家還是比較富裕的。

畢業後，我留在了大城市，並且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結婚後，有了家；有了孩子；有了房；有了車；有了幸福的生活；還有了別人對我們的羨慕。儘管我買來好多東西送給母親，盡最大能力孝順母親，但我還是發現媽不太情願和我在一起。我不止一次的對媽提起那「兩個燒餅」事，一再地向媽道歉。媽總是說，早不記得了。

這件事過去好多年了，它就像長在我心裡的一條蟲子，時不時的跳出來咬我一口，我想盡了辦法要把它趕走，但始終也沒能湊效。

一九九五年，我們一家人要去南方旅遊，我堅決要帶上母親。因為母親長這麼大，還沒有出過遠門，沒有見過火車，沒見過山，沒見過大海，我動員全家人給媽做工作，媽總是以各種理由搪塞，說死也不去。我知道，媽的身體還行，她經常在電視上看到美麗的風景畫面，總是說，要住在那兒多好哇！鄰居眉飛色舞地講去了哪兒旅遊，那兒有多好的時候，媽的眼中流露出羨慕的目光。

我讓父母到我家去住，母親說，你爸得了這種病（爸得了腦血栓），弄得那兒都髒稀稀的，哪兒不能去，哪兒也不去。

去年，父親去世了，我怕母親孤單，好說歹說母親總算來我家住了，但只住了一個星期就回去了。在我家住的期間，我向單位請了假，想多陪陪母親。其實，我的母親長的很好看，年輕時是村裡的一枝花，經過我的一番包裝，和城裡的老太太沒什麼兩樣。我多想陪著母親一起去逛街，碰到熟人我會自豪地向別人介紹：這就是我母親。但是母親就是不肯和我一起出去，在樓裡憋了七天，用她的話說，住了七天的「監獄。」

我明白了，當年我的一句話，傷害母親有多深。儘管母親極力掩蓋，我分明看見了，母親心頭那道受傷的疤痕，慢慢地往外滲血。

我的孩子正上高中，也到了我當年的年齡，我就想和孩子說一聲：「孩子，吸取媽的教訓，千萬不要傷害愛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