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父親不說話

前言：

我有一個比自己大了 42歲的父親。從小就對我要求嚴格，有時候總是近乎苛刻。在我高三考大學的那一年，我們終究因為復讀還是定向的問題大鬧了一番，之後我的人生就完全偏離了一個「好孩子」的軌跡。那對我們這個家來說根本是一場難以忘記的災難。如今差不多10年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10 年當中我都絕少跟父親說話。是恨？是悔？相信在這篇我寫給父親的文字裡大家能找到些究竟。但是寫下來了更希望的是其他的家庭能少些這樣的故事，父母孩子之間多點理解，多點溝通！

我同老爸一年難得說上幾句話，雖然這段時間已在家住了兩個多月。這反常的由來是從我高中畢業那年開始的。

那年自覺沒有考好的我一心只想復讀一年考所重點大學，只是老爸卻覺得完全沒必要，也不知道他從那裡弄到了當時極俏的廣鐵總公司幹部定向指標送我到鐵道學院。其時一心想做第二個BILL的我被迫接受一種叫「鐵道工程」的概念。因為弄指標的時候老爸完全是「暗箱操作」所以當我拿著他給的2000多元錢交了復讀費卻接到原高中班主任的祝賀電話時完全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於是裂痕就這麼產生了。上了大學的我根本無心學習，沉迷於各種無聊的瑣碎事情上：幫人賣電話卡，踢足球，上網，甚至還應招到學校女生部做幹事。但是有個地方是我絕對不去的--教室。在大學的三年裡，我沒上過一節課，沒有一天是認真看過一頁書，我也厭倦回家。即便是回家也是為了要錢。老爸從不問我為什麼花錢這麼快，只是讓老媽拿錢給我。可是我卻總是難以理解他的心情。

後來我留了三次級，雖然高數考了6次都能安然度過，但是其他課卻無一不是紅燈高照。也難為老爸竟然讓學校這麼忍受了我三年，其中的艱辛知道現在才明白。退學回到家總算跟老爸吵了起來，積壓了三年的怨恨最後演變成了我離家出走2年多，甚至不跟家裡有一個電話聯繫。及到兩年後再見，無端的被老父的白髮傷感--老父本就是老來得子，其時我正青春年少，可憐老父卻年近古希

奔波了2年見識了社會才知道當初老父的英明我的不智。年少時總被人喊做：W工的小崽。因為在外人看來老父太過有名，他工作嚴謹，手下不出不帶「優」的工程，教出的學生更是個個都成為公司的骨幹。退休時跟文革時一樣，僅僅「工程師」一職，不帶總，不帶高，卻人人敬仰。而敬仰者又多是帶總，帶高之人。年幼時受此感染，以為老父是山，翻山而立方能成為真男兒。敬老父為偶像，也樹之為假想敵。總想以自己的肆意來證明自己的出色。但小時候最懼者也為老父。與同學下池塘抓魚，天黑時才滿身泥濘回家，為老父暴喝之；學滿哥狀吸煙被飽以一老拳。甚至從小到高中從未有歸家後可外出散步之優待又或回家不可晚於6點（小學為5點）。作業寫畢，小學初中有唐詩宋詞伺候，高中便是N本習題。至今「老大」亦為當初「傷悲」。於是漸漸學會呆坐於桌前，皆因即便作業畢也無寧日。此景與學校中30分鐘完成2小時考試量絕對也。

如今唐詩宋詞全都快忘卻了，只記老父教誨：為中國人，不懂唐詩宋詞便是恥辱。現今想來10多年前，那「小軒窗，讀書忙」的時候，外頭該有個多麼欣慰的父親啊！

當然如果僅僅是工作上的優秀，老父也不會被我視做山了。老父為人正直才是我視之為山的理由。

小時候從不明白為何這麼優秀的老父僅僅只是個普通工程師，而且這已是文革的事情了。原來老父是85年才徹底平反的，所以會被放逐於海南蠻荒，泡於海水之中，以文人瘦弱之軀體死抗電線干的原因其實很簡單：當年批彭風潮中，老父克守家族教訓，竟能於百人之眾中朗聲說出：我在國民黨，日本人時候都沒見這麼餓死的人，共產黨更要讓人吃飯。彭老總那點說錯了？後來的厄運便是可以預料的了。只是從老媽跟老父同事口中得知這事才知道老爸的方正是一貫的。便這份方正就是我一生都無法翻越的山了。至此也明白了為什麼高中時老父會極力讓我選理科，又通夜的守著我怕我寫文章。老父太瞭解自己的幼子了：脾氣太直，性格太幼稚。說到底究竟是不能為文的。及到後來若能僥倖混一文名，終究會是禍端。這裡總算老父私心了。在於己可以：鐵肩擔道義，辣口論時弊，在於自己親兒始終逃不出天下為父者的苦心。

老父的嚴格更是讓多數人害怕。老父做的是通信工程，他去驗收工程往往是很多人的噩夢。線走歪了重新走是常事。埋設電纜本應算是按規定埋設，他卻獨能搬出地理風俗來給人說：此處土壤天氣如何埋設時更要注意：又此處風俗如何，這樣的埋設線路顯然不如彼樣的埋設線路。其結果往往是施工隊重新施工。但也因此多了那麼多帶「優」的工程。

而今老父退休在家，到下月此時便是70大壽了，卻能老有所為。前幾日竟出了自己的文學作品集。通過網絡送諸兄弟姐妹看，這兩日也多了索要老父新文的email。社區老人要搞活動，他能帶人打出正宗的陝西腰鼓，更不論人所盡知其擅長的美聲歌曲與手風琴了。每每看到我之驚愕，母親總是告訴我：你爸會的多了。俄羅斯民族舞蹈，作曲什麼的。這又算什麼。滿臉不屑往往與我的滿臉驚愕相映成趣。我本以為踢兩下足球，編兩個c的小程序就了不起了。那知道老父竟然可以在精通本專業之外懂得如此多的技藝。

癡活了這28年，及今才發現，原本生活的本質盡在老父的指點中了。年少時候總覺得自己聰明，總想一老父的錯誤來證明我的成熟。雖然老父也願意如此，但成熟點了才知道老父已經越來越難超越。老父如山，我只是剛剛走到山腳。

現在雖然還是常常不與老父說話，但更多的原因是因為羞愧。我用了近10年的時間才發現自己的幼稚可笑。老父也懂我，他也不同我說，但我兩心裡明白：當父親的不希望兒子像一般乖孩子一樣用言語認錯，他寧願自己的兒子能在這裡建立一座屬於自己的新城堡，氣死那些傲慢的瑞典人。

老父啊！您如山，前幾日您心臟病發，我與兄長暗自著急。幼時皆在您的溺愛之下，不懂是您撐起了我一帆風順的前20年，每每竟愚笨到自以為天資聰慧。頭破血流了才知道以前種種皆因您的大智。男兒本不該流淚，只是這一刻我也淚如雨下。不肖如今只求下月今日，能靠自己之勞作為您大擺壽宴。讓我這做幼子的能跪於您座前為您磕頭祝壽。這一生有您為父，幸何甚哉。如有來世也讓我能做您的孩子吧！

後記

臨表涕泠，不知所云。記憶裡想起小時候，幼兒園所有的孩子都被接走了。除了我。到了阿姨開玩笑說我父母不要我了的時候老父才匆匆來接我。老父見我委屈讓我騎在他肩上回家，只是老父當時已快50，縱然是幼時的我亦覺不忍，死活要下來自己走。老父見我懂事很是欣喜，竟為我買了許多零食。如今想來真是可憐天下老父心！寫在今日為下月老父大壽為記，也希望讀者能與我一起為天下父母祈福：願天下為父母者都能身體康泰，願天下為子女者皆懂父母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