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思親篇）

害怕過年，就像害怕過冬天。眼看著年在一日日走近，心裡就祈盼著冬天一步步走遠。曾經是在雪花的快樂裡愛過冬天的，曾經是在團圓的溫馨裡喜歡過年的。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年的嚮往嘎然而止？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年的漠然幾近厭倦？我已記不得了。一年一年的過，一年一年的模糊，當最遠的快樂闖入我最清晰的記憶，我知道那是父親留給我的幸福年。

一直不明白，一個十歲的孩童，怎麼就在成長的歲月裡忘了新衣，忘了壓歲錢，忘了守歲的睏倦，在幾十個年景裡獨獨對那一年刻骨銘心；一直不明白，一個成年的女子，怎麼就在嘗盡美味佳餚之後，獨獨喜歡吃一道最普通的家常菜，幾十年不厭。

是的，那一年，我十歲。有點敏感，有點任性，有點懵懂，有點除了簡單還是簡單的心思。父親長年在外，平時在家的時間很少。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我的一家才有機會過一個團圓年。大年三十那天，爸媽照例是開始忙前忙後的。

生爐子，一個煤爐放在廚房，一個炭盆擺在屋中間，年的氣氛就隨著暖暖的爐火漫開了溫馨。燒一鍋開水，殺雞拔毛，熱一鍋油，炸酥肉、肉丸，年夜的團圓就在誘人的香味裡向一個固定的時刻漸進。

過程是很漫長的，中午隨便吃點，年夜飯一般要在晚上八點開始，這已經成了家裡的習慣。那時沒有電視，不存在看電視的問題，吃過年夜飯一家人可以圍坐在一起包餃子守歲，正好在子夜時分吃上除歲餃子。

為了那一餐完美的晚宴，孩子們沒有足夠的耐心卻有著足夠的熱情和快樂，我也不例外。幫爸爸拿碗接雞血，用手拈爸爸炸出來的肉丸吃，跑到院子裡膽戰心驚又無比興奮地放幾個鞭炮，鑽進屋子翻翻新衣看看新鞋。我像只快樂的小鳥，從前面飛到後面，手還不停地動動這個，摸摸那個。一不小心打碎了桌上的一尊石膏觀音。

正忙得不可開交的爸爸聽到聲音，趕緊過來收拾碎片，隨口說：「你看看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快到外面去玩。」不經意的一句話，卻讓我彷彿受盡委屈，對我寵愛有加的爸爸可從不這樣說我的。

我捏著碎片，一個人站在院子裡賭氣，暗暗發誓：「不理爸爸了，就不理他了。」到了下午，我果然強著。爸爸跟我說話，我不吭聲，爸爸叫我做事，我只做不發言。偷眼看爸爸的臉，他好像忙得根本不知道我在慪氣。下午，爸爸出去一趟回來，要媽媽帶我們去看電影，他在家準備年夜飯。欣喜若狂的我壓抑不住的高興，那可是我最想看的《摩登時代》埃看完電影回到家中，我就興奮地只想說給爸爸聽。說卓別林的小鬍子和大鞋子，說卓別林在傳送帶上捲進又捲出，說卓別林跳進深不及膝的淺水去救人卻鬧出笑話，還學卓別林木偶似走路的滑稽樣子，我快笑痛了肚子。父親慈愛地看著我，笑著說：「不生氣了？吃飯吧？」我這才發現，一桌豐盛的年夜飯就在眼前。那時生活很簡陋，兩張小方桌拼在一起，鋪上塑料桌布就當現在的西餐桌用。父親從鍋裡端出兩大碗熱氣騰騰的菜說：「這是你最愛吃的粉條煮肉丸，什麼都可以少，就是不能少了你這道菜。」哈，爸爸知道每年三十吃年夜飯，我都是先吃粉條煮肉丸，吃得飽飽的，再嘗點別的菜。我餓極了，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什麼委屈呀、誓言呀早忘的一乾二淨。

那時我很不懂事，好像爸爸真欠了我什麼，好像爸爸做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甚至不懂得感動，吃著香噴噴的粉絲煮肉丸，心裡是有了一絲絲贏了爸爸的竊喜的。可是後來啊，當我明白爸爸出去買票是特意讓我忘掉不開心，當我想起那兩大碗粉條煮肉丸是專門為我而做，當我憶起我那不加掩飾的吃相，當我記起父親看著我時慈愛的樣子，我禁不住眼眶濕潤……

父親沒有活到我成家，我欠父親的已永遠不能償還！一直在讀書，在學校吃食堂在家吃爸爸燒的菜，總想在將來的某一天在自己的小家為爸爸燒一餐美味讓爸爸開心，讓爸爸欣慰，讓爸爸知道女兒不但懂事而且成熟，讓爸爸看到女兒已懂得報答。然而終究成空０子欲養而親不在」，無語凝咽。

如今的酒樓飯店多如牛毛，嘗遍天下美食，最愛吃的還是父親燒製的粉條煮肉丸。再鮮美的大蝦魚蟹，再可口的特色菜餚，都不及爸爸燒的粉絲煮肉丸純正，爽口。又是過年。年歷安排出了這樣一個節日，莫非是安排出了親情相擁的提醒，安排出了忙碌的人們思念親人的理由？那就給我托個夢吧，親自給爸爸點根煙，坐在爸爸身邊陪他喝杯酒，在夢裡陪爸爸過年，我不害怕。好想再做一場夢啊，夢裡，雪花飄飄，煙花裊裊，冬天卻變得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