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蘋果樹？

我的女兒，向我的電子信箱轉來一篇童話。她大學畢業後，回到家居住，朝夕見面，卻捨近求遠，依賴「伊妹兒」。童話是這樣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棵又高又大的蘋果樹。一位小男孩，天天到樹下來，他爬上去，摘蘋果來吃，在樹蔭下睡覺。他愛蘋果樹，蘋果樹也愛和他一起玩耍。

後來，小男孩長大了，不再天天來玩耍。一天他來了，很傷心的樣子。蘋果樹要和他一起玩，男孩說，不行，我不小了，不能再和你玩。我要玩具，可是沒錢買。蘋果樹說，把我所有的果子摘下來賣掉，你不就有錢了？男孩十分激動，摘下蘋果，高高興興地走了。然後，好久好久，沒了蹤影。

有一天，男孩又來了，樹興奮地邀他一起玩。男孩說：「不行，我要替家裡幹活呢，我們需要一幢房子。」蘋果樹說：「你可以把我的樹枝統統砍下來，拿去搭房子。」男孩高高興興地照辦。從此，男孩又不來了。

一年夏天，男孩回來，蘋果樹又興致勃勃地邀他玩耍，男孩卻說：「我要揚帆出海，輕鬆一下，你能給我一艘船嗎？」蘋果樹說：「把我的樹幹砍下，拿去做船吧１男孩真的這樣做，然後駕船離開。

許多年過去，男孩終於回來。蘋果樹說：「對不起，孩子，我如今連蘋果也不能給你一個。」

男孩說：「你給我蘋果，我也沒牙齒啃呢１

蘋果樹又說：「我再沒有樹幹，讓你爬上爬下。」

男孩說：「我老得爬不動了。」

蘋果樹又說：「我再也沒有什麼給得出手，只剩枯死下去的老根……」

男孩說：「這麼多年過去，如今我累得很，什麼也不想要，只要一個地方歇歇氣。」

「那好，老根剛好夠你靠身子休息，來，和我一起歇吧１蘋果樹說。

男孩坐下來，蘋果樹高興得流下淚。

童話之後，是網絡上署名為「安迪」的轉發者的議論：這裡的蘋果樹，就是我們的父母親。我們小時，愛和他們一起玩。我們長大，離開父母，如果沒遇到麻煩，不會回來。然而，不管怎樣，父母都和我們在一起，奉獻出一切，為了我們的幸福。你也許想，這男孩待蘋果樹太沒良心，可是，我們也這樣對待自己的父母啊！

讀到這裡，我才省出，這主題在於「感恩」的文章，女兒所以不在飯桌前朗讀，不趁一家子在客廳看電視時講述，只因面對面地歌功頌德，即廣東話的「擦鞋」，到底不好意思。好在，她有「蘋果樹」，我也有。我的父母一樣有。女兒自己，將來也可能是。天道好還，在人類傳承的鏈條上，除了少數，誰都會成為「蘋果樹」。

作者： [美]劉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