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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蕭蕭是在初二時被編在一個排裡的。那是一個史無前例的時代,年級叫做連,班級叫做排。校方忙著革命,顧不上學生的學習,一切唯家庭成分論。
蕭蕭的父親早年參加過新四軍,頭頂著背包在南方的某個湖裡涉過水,因此她早早就當上了紅衛兵。雖說她因父親的文化不高而心生歎息,我卻很羨慕她,因為我家的成分不好,她可以戴著紅衛兵袖章在學校某思想宣傳隊裡蹦蹦跳跳,而我卻每逢校級班級批鬥會總是戰戰兢兢。令人羨慕的還有她有一個在大學圖書館工作的媽媽。在那個一冊在手萬卷皆廢的年代裡,她的媽媽可以偶然帶回一點「禁書」,我們渴望一切新鮮活潑的東西。
我們是怎麼好起來的?我們都記不得了,大約就是從借書開始的吧。蕭蕭有時會帶來一本前蘇聯偵破小說,薄薄的一本讓人眼睛放光。看之前先為它包個皮,一來可以偷偷帶上課堂;二來可以留個愛惜圖書的美名,討她媽媽的歡心而不會斷了書路。借閱範圍之小,借閱方式之隱秘促進了我們的友誼。
雖分屬兩個不同的階級陣營,但這不影響我和蕭蕭的交往。我們去農場學農,熄燈之後頂著一床被子打著手電快活地分食一小包她家人從南方老家帶來的芝麻酥糖,舔完手指又舔糖紙。
我去拉練,背著小行李卷在城市周邊做速度為30~40公里/日的行軍,數日不歸,間或模擬與美帝蘇修蔣匪遭遇之狀。蕭蕭身體不好另兼有宣傳鼓動我們之重任,她沒有拉練,卻想法捎給我一隻飯盒,裡面有我媽媽做的鹹菜,還有她放進去的糖塊,那應該也是從自家嘴裡省出來的吧。
蕭蕭的愛說愛笑、無拘無束讓人愉快,富有同情心、重情重義令我心安。多方面的天壤之別使我們很少在同學面前顯示我們的友誼,這一是由於情勢所迫,二也因為少年人的擔心、敏感和驕傲。在那樣一個讓人擔驚受怕的年代,在那樣一個不諳世事懵懵懂懂的年齡,擁有一個信任你理解你的朋友無疑是命運對你的厚愛。
革命革掉了初三,也革掉了高三,一轉眼四年過去,已進入花季的我們要到農村這廣闊天地去綻放了。我們不屬於老三屆,革命激情已相當弱,下鄉是為了回城,早去早回人盡皆知。還是由於身體的原因蕭蕭成了免於插隊的幸運兒。為避免站台上的離愁別緒,這幸運的人提前去我家送我,淚如雨下。三十年後,我寫下這只有天知地知的一幕不禁悲喜交集,而當年我並未流過一滴眼淚。
我們一起分享了我在農村的勞累,分享了她參加工作的喜悅,雖然千山萬水,雖然分多聚少,但我們從未生疏過。
盼望已久的招工導致的絕望,不期而至的恢復高考帶來的希望,繁重的體力勞動,枯燥的精神生活,格格不入的陌生環境,遠在天邊的親、愛、友情,這就是我的一九七七。在那段日子裡,我接到了我平生第一個長途電話。蕭蕭做長話接線員工作,「利用職務之便」她把電話從省城打到我所在的市,從市裡查到我的單位,從單位追到我的工作地點:一條山溝。在那個「精神富足」但電話機卻極度匱乏的年代,這個迂迴曲折的來電讓工友們驚奇不已,讓我驚喜萬分。日久年深,電話的內容已模糊不清,記住的是一份永遠的情意。
現在,生活又使我們相隔千里。蕭蕭四十歲生日的時候,一向疏於寫信的我用寫信的方式祝她生日快樂,告訴她這半生裡她為我做得多,我為她做得少。
我們的友誼像一條小溪,波瀾不驚卻有自己的方向,她滋潤我們不知不覺已過三十年了。
三十年過去了,我們成了知己。我感謝中文裡有知己這個詞,她比「朋友」更能表達我的心意。我感謝上蒼讓我在茫茫人海中擁有我的知己,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個人怎樣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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