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說明:請輸入查詢關鍵詞,例如:情感熱線
看老樹們怎麼用詫異的目光俯視你,以及偶過的路人,他們用挑剔的眼光鑒賞你,當一個女人在喘息的瞬間,不經意流露出健康的疲憊。
經過那座公 園的時候,我忍不住要走過去坐一會兒,這和心情好壞沒有太大關係,只是坐一下,四下無人的時候脫掉尖頭細跟的鞋子,雙腳從窄小堅硬的皮革束縛中,舒展放鬆,來一支煙。看老樹們怎麼用詫異的目光俯視你,以及偶過的路人,他們用挑剔的眼光鑒賞你,當一個女人在喘息的瞬間,不經意流露出健康的疲憊。
那有雙排長椅,分別安置在一條林蔭大道的兩側。這種擺法保守不討好,但是為了和多數這樣的街頭公園保持一致水準,這是最穩妥的擺法。晌午的時候以中老年人居多,到了晚上,青年人佔了大頭。
那一次,我就是在那遇見了那個年輕的姑娘。我從那座公園經過,按照慣例在附近的超市裡買了一瓶無糖的烏龍茶,然後徑直去了林蔭大道。天完全黑了,那是秋天,我慢慢地走,看起來每張長椅上都有人,三三兩兩竊竊私語,頭頂上是尚未落盡的梧桐樹葉。我的高跟鞋,落在石頭地面上的聲音很大,於是每走過一張長椅,男人們就會不約而同地循聲看過來,從腳往上打量我,帶著一些溫濕的熱情。我趟過這些目光,不緊不慢地走向盡頭的那張長椅,那兒孤零零地坐了一位姑娘。
我沒有問她就坐了下來,因為她很靠左,顯然是特地留了位置給別人,而看到我坐下來,臉上也沒有慍色。我想她可能會和我搭話,也可能不會。說會和不會都是因為她看上去很勞頓,而且孤獨。
我也很勞頓,而且孤獨,但好在我不是那種習慣把不開心裝飾在臉上的人,都說女人看女人憑借的是直覺,女人看女孩,聞聞味兒就成了。我看了看她,她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大概是比這個現實還要前的地方,像是帶著落寞思考。
我點起一支煙,深吸一口,對著夜晚一點點下降的冷空氣傾吐無聲的哀怨,脫了鞋,也閉上眼。
我在想明年我就36歲了,沉浸在樹葉和涼風節律的澎湃中很容易忘我。忘了周圍的人,只有各種自然的聲音在耳廓此起彼伏,覺得自己變小了,像一隻螞蟻坐著一片樹葉漂浮在海上,包括那個看上去像20多歲的姑娘,也逐漸變淡隱去了,直到她發出聲音。
她開口說「您好」之後,我們足有5分鐘的沉默,只是我並不著急,而且我保證我眼神很溫暖。我無端地擔心人們會在冷漠面前畏縮。
她說:「我可以和您說說話麼?如果你並不急著要走。其實剛才我就在看您了,我喜歡你這身打扮,也喜歡女人抽煙。」
我一邊喝茶一邊對她笑了,眼神戲謔,茶在嘴裡含著發苦可到了喉嚨口又變甜,我喝水以便講話時嗓音能甜美一些。
「其實抽煙對女人很不利,如果我有決心,遲早會戒掉的。要知道什麼東西一旦成了習慣,好處和壞處總是平分秋色。」
話題就是這樣展開,像樹根會朝有水的地方延伸一樣自然,起先我們很愉快,但是很膚淺,因為看得出她臉上的勞頓和孤獨並沒有因為我們大笑而減淡,我想像我們的交談就是在浮冰上行走。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潛伏著危險,卻還佯裝鎮定地呼喊對方要放輕鬆。我用心地聽著她固執但是純真的想法,我猜我已經明白了,這個爭強好勝的姑娘。
她有叫人嫉妒的學歷,很不錯的一份工作,品貌和人緣也很出色,但不出我所料,說到愛,她說著說著眼淚就瀉下來。我可以想像從一開始她要說的就是這個。那張流淚的臉讓我動容,她沒有發出半點悲痛的聲音,但是我聽見眼淚在她胸口翻湧,又壓抑地爬上眼眶,忍氣吞聲地掩埋了那張還很青春的臉。即使到了說不下去的地步,那張臉也那麼仰著,她一定是固執的。我雖然不能確定她看的,是不是枝頭上的樹葉,但那個男孩,我敢肯定她的的確確是愛過的。
我一言不發,只是看著她,小半瓶茶和大半包煙,我承認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沒有認真地專注於某人或某事了。而那個故事又讓我心酸。
她渴望和他在一起,因為她那樣平凡,而他那樣奪目。她只能像遙望北極星的旅人那樣思慕他,為了和他在一起,她不停地追趕,夜以繼日,不計代價不希回報。後來,夢想真成了現實,她終於和他同進同出,但在對方眼中,彼此都已經不是當初的故知了,不得已又分手。她不知道自己是對是錯。
這是她支離破碎言語的梗概,一時間竟讓我想不出該用什麼來安撫。活著隨時充滿了被愚弄的可能。我極力搜尋,想說點有用的,好讓她明白男女之間的事有時是很奇怪,它並不像種地,辛勤耕耘了就會大把大把收穫,至於傷感,劑量太大毒副作用也可能讓人無法承受。
所以猶豫了半天,決定和她聊聊物理,那是我的專業。我告訴她在物理化學課中老師曾經教過一個專有名詞,叫做「易合難解,易解難溶」,說的是一種現象。聽到我突然扯起這麼深奧的事,她滿臉困惑。我笑,至少困惑也是一種興趣。我想到要打個比方讓術語聽上去不那麼晦澀,「比如硫酸和銅,一起反應生成了非常美麗的藍色硫酸銅溶液,一旦生成想要再把兩種物質分開就很難,」她點頭表示她懂,「而溴和銀這兩種物質,經過多少度的高溫加熱好不容易結合在一起了,可是只要一接觸空氣,不管當初費了多大的勁,立即就分解了。明白麼,這既是科學定律,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話。」
她若有所思望向別處,給別人充分的回味空間是必要的。想想看,似乎越是很枯燥的地方就越能磨練人去想像,例如科學,法律,字典,詞條,相反到了公園,我寧可什麼都不想了,這麼坐著。畢竟我不是她的年紀,那意味著我再也不會隨時隨地失控。
我看看表,就此告別。我和她,兩個萍水相逢的女人,彼此一無所知,可能告別了這公園明天又無望地淹沒在人海,我笑自己何苦想以後呢?當下,只作為同性的關懷,點撥她明白,女人的夢想面對社會及現實,被有意無意篡改也好被誘惑利益踐踏也好,讓心自由,是任何時候都不該忘記的。這既是底線,也應該成為韌性的準則。
那天我徒步回到清冷的家已是深夜,那一晚睡得很踏實。我是35歲的女單身,在一家化工廠的實驗室上班,朝九晚五收入頗豐,為了避開誤解和非議背井離鄉,我曾和那姑娘一樣,愛過又放棄,所以我會聽,我會講,我也認定她會痊癒。就像從前我否認世上存在一見鍾情,而現在誰也不能再把話說得那麼絕了。
本文地址:http://www.shahaizi.com/wenzhang_gushi_3.php?id=10643&s=1218604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