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愛,扶著我站起來

我從四樓摔了下來

「你家住幾樓？」「四樓。」「那以後可麻煩了！輪椅搬上搬下的多不方便１爸爸沉默了……

醒來時，我正好聽到醫生和爸爸的對話。四月的窗外一片明媚。爸爸的沉默讓病房裡更寂靜。我佯裝睡著，又閉上眼睛。

這是11年前的一個鏡頭。那時，15歲的我躺在醫院裡。

陽台上的欄杆鬆了，爸爸早就說要修，學校裡卻一直忙，爸爸又是班主任。1994年4月18日那天，我靠在欄杆上讀英語，啪的一聲，一陣天旋地轉以後，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從四樓上摔下來了。

我不知道在醫院裡睡了多少天，背下墊著爸爸找木匠做的一塊斜坡木板。我的背都睡疼了，到處都是固定我的儀器，那三個月，爸爸沒合過一天眼。他白天上班，晚上去醫院換媽媽照顧我。從沌口到武昌，十一年前的交通可沒現在方便，來回要轉六趟車。爸爸進病房的臉，永遠是汗涔涔的。

我的後腰上生了肉瘡，不疼不癢，但肉是腐的，輕輕一撥，肉就掉了。醫生拿不準用什麼藥可以治，爸爸去別家醫院問。問不到藥方，爸爸就去書店查資料。一本醫學書上說「蛋黃油」能治肉瘡，病急亂投醫，從此，爸爸每天在醫院裡為我熬蛋黃油。

肉瘡深可見骨，爸爸每天給我上三遍藥。填進蛋黃油，以黃連封口，再用電燈烘，燈罩也是爸爸自己做的。用醫院裡的燈罩要交300元錢。

三個月後，我的肉瘡好了。醫生說以我爸爸的細心，完全可以做個好醫生。我從小就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爸爸慣的，他為我把心操碎，我還對他發脾氣。同病房的人說，「你還嬌？沒你爸，你早完了１

爸爸給我做健身器

父母把我抬回了家，欄杆已經修好了，它成了爸爸一生的心玻爸爸責怪自己的大意害了我一輩子。

爸爸給我制定了一套健身計劃。他用橡膠圈給我做了蹬腿器，一頭圈著我的脖子，一頭圈著腳。要我每天靠在床上拉，他還用木板給我做了個斜面康復器，雙手拉著窗柱，兩腿站在康復器上，腳尖腳跟換著抬起。我站不穩，父母左右扶著我。

有段時間我心情糟透了，不想練，爸爸吼我。我也衝他喊：「我長大了再也不養你了１爸爸這次沒笑，他的臉色變了。我知道自己不對，但也不向他道歉。一會兒，爸爸來給我講故事，爸爸講得最多的是張海迪，爸爸說，一個人要是有用，躺在床上也能為社會作貢獻，一個人要是沒用，健全也和殘疾沒區別。

當年年底，爸爸帶我去醫院做了手術。做完磁療共振那天已經很晚了，爸爸讓媽媽和我在醫院的走廊上等，他去找旅店。十二月的冬天，外面還下著很大的雨。找到旅店來接我和媽媽時，爸爸的衣服全濕透了，他要媽媽脫下外衣鋪在他背上，然後背起我……

五年後的雙喜臨門

醫生告訴爸爸，像我這種情況，一輩子都得鍛煉。「如果想站起來，只有多走路。」

於是爸爸有計劃地訓練我。從只能臥床，到父母一邊一個拖著我走，到後來我可以拄著雙拐走了，單拐也可以行動了，爸爸的訓練計劃讓我的病情漸漸有了起色。然後，爸爸開始扶我下樓走路。他的計劃就是讓我丟掉單拐。

幾年來，我和爸爸走成了一道風景，沌口的大街小巷佈滿了我們父女的足跡。我一邊走，爸爸一邊給我講解初高中的課本。爸爸用的這種方式一舉兩得，教我走路，也不誤學習。

爸爸是中學的物理老師，除了英語他不會以外，其他的語數物化爸爸都教得很好。那時爸爸已經幫我報了函授大學，有英語課的時候，爸爸就陪我去上課。其他的爸爸都在家裡教我。

這樣鍛煉了五年，1999年，爸爸說這一年是我的幸運年，雙喜臨門的我不僅拿到了大專文憑，而且成功丟掉了單拐。雖然還有點顫顫微微，但我終於可以不用任何東西的協助，可以獨立行走了。

爸爸對我說，「我沒說錯吧，只要你肯努力，什麼事都不是難事１

醫生說我要坐一輩子輪椅，爸爸卻成功推翻了醫生的判斷。

風雨裡上百次求職

大專畢業後，爸爸又送我去電腦學校學了Photoshop、3dmax等全套應用軟件，拿著自己做的平面設計效果圖，爸爸陪我到處找工作。每次應聘時，爸爸就站在一旁不插言說話。爸爸說，工作是靠能力吃飯的。平面設計要看作品。讓人家同情你，人家也許會給一碗飯你吃，但沒有人會因為同情給你一輩子飯吃。

一次次被人拒之門外，一次次乘興去，失望歸，爸爸陪我走遍武漢三鎮，風雨無阻。兩年裡，爸爸陪我應聘的單位不下一百家。被拒絕多了，我有時不好意思再去，爸爸說，「那怕什麼？應聘不上有什麼關係呢？只當我們出來散步了的，起碼今天你又鍛煉了自己１

我知道，爸爸陪我出門找工作，並不僅僅出於純粹的應聘求職，他更想磨練我的意志，消除我的自卑。每次別人指出我設計作品中的不足時，爸爸都會聽在心裡，然後回家和我一起推敲琢磨，書櫃裡擺滿了設計方面的專業書，我看了，爸爸再看。

學設計最好要有繪畫基礎，2001年，爸爸又開始教我畫畫，爸爸是高級教師、班主任，兩個班的一百多名學生已經夠他累的了。可他為了協助我的工作，竟然對照著專業書，自學了全套設計應用軟件。為了吃透知識，五十多歲的爸爸做了六本厚厚的學習筆記。

也有要我去上班的，可是爸爸又會嫌路遠不讓我去。爸爸說，你從樓下摔下來就是我的疏忽，我再犯不起錯。

爸爸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是爸爸永遠的寶貝。

爸爸有操不完的心

2002年下半年，我終於有了穩定的工作。公司就在離我家不遠的江漢大學附近。從400元的月薪做起，現在我已經成為公司的設計主力，工資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走上社會了，人際關係也複雜了，有次有個剛來公司的女孩罵我是「跛子」，我打電話告訴爸爸。爸爸說，你要接受這個現實。不管別人說什麼，你都不要放在心裡。對事對人，你都要有個高姿態。看人要多看別人的優點。

我聽了爸爸的話，沒和那個女孩吵，反而從業務上關心她。正如爸爸說的那樣，我們後來成了很好的朋友。

從走路到求職，從行走到基本的生存，爸爸總在為我操心。現在我會走路了，我也能夠養活自己了，可爸爸又開始為我操心另外的東西。看著比我小的表妹都有了自己的家，爸爸很著急，他總是托熟人給我介紹朋友。

我也相過幾次親，都是無果而終。爸爸對我說，婷婷，不用怕。如果萬一找不到對你好的人，你一個人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

我不知道爸爸這是不是在安慰我。

上星期五晚上，公司同事都去江邊聚會。一向開明的爸爸卻不讓我去，他說晚上太危險，你走路不方便。我在電話裡告訴他，同事一起去，沒問題的。爸爸沉默了一會兒，說，同事個個都有男女朋友，他們都有人照顧，你沒有。還是不要去吧。

我沒有去，我躺在宿舍裡哭了。我突然覺得自己很理解他的心。我覺得我的爸爸好可憐。他盡自己所有能力和心血，讓幾近癱瘓的女兒學會了行走，讓一個被別人罵為「跛子」的殘疾人成為在公司備受尊重的設計主力，爸爸肯定還想幫女兒再前進一步，只是，到底有些東西是他無能為力的……

26歲了，爸爸，哪一天我才不是您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