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 為了錢而「典妻」

講述者：國營企業內退職工女47歲

那個女人來看病的時候已經46歲了，特別的難為情，她說除了生兒子，幾乎沒進過婦科的門兒，更別說像現在這樣為了再嫁人來看病了，還和人家做「婚前體檢」的年輕人混在一起。

我認識她的丈夫，我們以前是一個胡同的鄰居，他們戀愛時我就知道。這女人身上有一種男人氣質，她自己也承認，不太會做女人，偏偏是這樣的女人，要在46歲的年紀上再做一次新娘。她說，沒辦法，為了兒子。

她來查自己是不是真的到更年期了，因為她馬上要嫁個新西蘭人，她在半年前月經突然間停止了，她問我還有沒有可能「起死回生」。

我以前就知道她過去的愛人進監獄的事情，當時判了兩年。她說如果不是再次發現他是絕對自私的男人，掙錢只為他自己，她原本是咬緊牙關要和他過下去的。他們是剛恢復高考的第一批大學生，在我們家那片兒屬於鳳毛麟角。那男的很聰明，學的是理論物理，我印象特深的是他從來穿得邋遢不堪，腳上永遠是一雙「片兒懶」。兩個人一開始分在兩個城市，就靠書信傳情，她說幾乎是每天一封，別看他人粗粗咧咧的，戀愛的時候也情調著呢！他每個月回一次家，就為的是見她，一回家她就來家裡找他，在他家做飯。他不在的時候他家的所有事情都靠她，有點女中豪傑的意思。

結婚之後他把原單位的工作辭了，跑回北京找了個工作，幫人家搞計算機維修。他們的兒子很快就出生了，特別可愛的一個小男孩兒，小時候長得跟小洋人似的。他們兩口子很實際地過日子，她從年輕起就沒有一件漂亮的衣服，也是受他的影響，他一個夏天就是一件單位發的套頭衫，冬天就是件軍大衣。她一直以為這樣的男人才放心，不榮，不會在外邊找女人，因為他摳門兒呀！找女人怎麼著也得花錢。

其實虛榮本身也是對自己生活狀態的一種要求，當一個人摳門兒摳到了只知道錢的的時候，什麼親媽老子，老婆孩子都可以拋棄，他就是這樣的人。

孩子上初中的時候，他出了件大事情，那段時間他說去外地聯繫業務，想把河北農村一個學校的印刷業務聯繫過來。走了半個月之後的一天晚上，突然有人敲她家的門，她開門一看居然是警察，來家裡找他，因為他涉嫌一起詐騙案。她當時都蒙了，他在外邊到底做什麼她根本不知道，除了過春節,平時他很少往家裡拿錢。她只知虛道外邊的事情不好找，但怎麼能牽扯到詐騙案裡呢？這不是一個唸書人應該做的事呀？

警察對她說，如果他回家了必須馬上報告，否則她就有容留的罪過。她家住在大雜院裡，出事的時候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兒子也站在邊上看著她被審問。從那天起，本來就膽小怕事的兒子顯得更加自卑了，學習成績每況愈下，因為同學都知道了家裡的醜事。胡同裡唯一的一對大學生夫妻居然成了詐騙犯！我們那兒好一陣子都把這個做談資。

一個星期後，拘留所讓她去送衣服，他已經被抓住了，確實參與了詐騙，錢馬上就要得手的時候被對方識破，從河北被帶回了北京。她對我說，其實他去之前就知道那個團伙是慣犯，詐騙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他居然還是要去。她無奈地搖頭說，這樣的人就是沒救了，被錢迷了「心竅」。

她見他面時他非常沮喪，他說其實自己就是想讓她們娘倆過好日子才鋌而走險的，他求她一定要帶好孩子在外邊等他出來。她哭著答應了，一路上想著結婚這麼多年他沒捨得下過一次飯館，沒穿過一件50元以上的衣服，除了掙錢，逗逗兒子，沒有其他特別的愛好，日子過得狼狽不堪，結果還落了個兩年徒刑。她覺得他很可憐，所以當時就決定去找一個兼職的工作，多掙錢，帶著兒子等著他出來。

她回家之後整理東西，一翻存折，居然一個都沒有了！原來裝存折的夾子裡，只剩下一張活期存款，裡邊只有不到8千元。她突然想起來，以前每次他們打架拌嘴，他離開家到外邊住的時候總是把存折帶到他媽媽那裡，每次的解釋都是，「錢掙得不容易，我怕你瞎花了」。每次她都說他嗜財如命，沒有做男人的責任。他也從不解釋，不反駁，但是下次再打架，他還是「如法炮製」。這次不會像以前一樣吧？難道是他出事之前就想到了會進監獄，提前做了準備？

第二次去看他的時候她問他，他說存折在他去河北聯繫業務之前確實拿走了，放在他媽那兒，他怕萬一出事自己以後的生活沒有保障，全家的10萬元現在都在他媽家。他說這話時沒有什麼不安，好像理所當然，根本不像一個做丈夫做父親的人！

她說，女人對婚姻，對愛人死心有很多原因，比如被欺騙，被遺棄，或者是男人移情別戀，只有她不是，自己的丈夫甚至不如在外邊找了女人的男人，那樣的男人至少還有一個情感對象，不道德歸不道德，但還有人的常情呀，她覺得像遇到一堵死氣沉沉的牆，沒有人味兒。她說自己想想都後怕，這麼多年守著一個自私透頂的男人過，幸好沒有巨大的災難，否則，她和兒子都可能被他推出去做替罪羊。

從那次見面之後她就把自己視為離婚的女人，覺得沒法和他一條心。她面臨的問題是，兒子三年之後高考的學費，單位已經不景氣，自己用什麼過以後的日子？

兒子高二的時候他出來了，人變得非常消極，非常懶，什麼事情也不做，全家靠她一個人的收入維持。她試著和他說離婚的事情，她以為他會拒絕一下呢，沒想到他居然說，完全聽她的。只要她能在嫁給對方之前，給他5萬元，他馬上就能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她說，當時她說離婚還在猶豫，畢竟這麼多年的夫妻，她目睹了他為孩子吃苦的每個細節，能理解他的摳門兒，但是他沒想到為了錢，他能毫不遲疑地放棄感情，做得和舊社會時的「典妻」一樣，用老婆去換錢！

她就是從那時開始決定找人再嫁的。她說，年輕的時候很對那句老話不以為然，「幹得好不如嫁得好」，那是因為自己不諳世故。其實，那是一個誰也繞不過去的真理。嫁得好裡邊有很多方面，一是對方有經濟基礎，一個是對方要像個男人，就算沒錢，也有為家庭掙錢、承擔責任的願望，但是他一條也沒佔到。

她開始認真地設計自己，在網絡上認識了三個外國人，都是50多歲的，妻子去世之後自己一個人生活。他們在網上聊天，裝了個攝像頭，能知道對方的形象，也能大致知道對方的生活環境。她在其中挑選了這個男人，事先和兒子商量了，已經上高三的兒子很懂事，他幫母親定下了這個未來的繼父。如果一切順利，他準備第二年的時候來中國，登記結婚，然後把她和兒子一起帶過去。她告訴我，其實他在新西蘭也不是個有錢人，只是那邊的生活條件好，即使是普通人，也比她過得自在。更重要的是，兒子能徹底改變環境，以後能在英聯邦的其他國家裡上學工作。其實細想起來她對這樣的婚姻也是福禍難知，但是至少能給兒子一個前途，也算對得起從小沒怎麼享福的兒子。

我們婦科門診見過不少要求做修復整形的女人，比如要把剖腹產的刀口修平之類的，她們不說為什麼我們也能想出，為一個新的婚姻或者新的男人準備吧。一開始我挺看不起她們的，覺得都做了母親怎麼還打自己身體做本錢的主意，這女人之後我覺得這樣的女人一定有她們的苦衷，她們也是無奈，連最後的資本都用上了。

我讓她去查了雌激素水平，確實已經到了更年期。46歲進更年期也不算早了，當然如果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生活相對穩定，心情舒暢，更年期可能會延緩到來，但她不可能。她說，她已經快十年沒有性生活了。她愛人出事前兩人就失去「性趣」，他只知道掙錢，不知道收拾自己，連澡也很少洗，她對他身上難聞的氣味早就有了牴觸。我問她這麼多年也沒想到找個伴兒？這在現在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她搖頭，她真不是那種開放的人，現在要不是為兒子，怎麼也不會想到改嫁個外國人，對別人司空見慣的事情，對她是個不小的震動。她說，那個新西蘭人向她求婚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在賣身，因為談不上什麼感情嘛，完全是功利性的彼此衡量，連過去父母的包辦婚姻都不如。活了這麼大年紀，除了生孩子一輩子沒進過婦科門診的門兒，現在為了結婚還得做這個準備，自己都有點噁心自己……

那個男人來中國之前，她一直在我們這裡進行雌激素的補充治療，我安慰她，其實很多更年期的女人都來補充雌激素，她們並不單純地為性生活，因為雌激素能保護心血管，預防骨頭疏鬆，是對女性身體的整體維護。我很同情這樣的女人，我是想幫她解除心理的壓力。已經到了該放慢節奏，愛護自己的年紀，孩子也該獨立了，卻要把自己扔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以婚姻的形式為自己和孩子討生活，對一個女人真不容易。

那個新西蘭男人按時來了，他們在一個月後結了婚。她給我送喜糖的時候說，感覺還行，一個是對方是個挺有修養的人，對她和孩子都溫文爾雅，另一個就是性生活也比她想像的好，激素補充真起了作用。她說，她把要到新西蘭定居的事情告訴了她前夫，他不覺得意外，沒有悲也沒有喜，只有一個條件，讓她留下5萬元，原因是她以後能夠有人養活了，而他沒有。她說，其實她原本是想給他點錢的，因為出獄後他很難找個工作，她知道他日子的艱難，就算他是個自私的男人，但女人天生的憐憫還是不能抑制的，況且他還是兒子的父親，孩子到現在還捨不得離開親生父親。但是他卻那麼著急地把真實面目暴露出來，讓她覺得堵心，離開得沒有任何留戀，而且讓她在心裡不斷地重複著一個她最不願意想到的那個詞：典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