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莓沒勇氣面談，只能選擇與“素不相識”的我通過電郵的方式交流。
第一次點開她的信，通篇是黑色信紙背景上記錄著白色哀怨的文字，大面積的暗影壓得人喘不過氣了，唯獨在來信的右上角，點著一支昏黃的蠟燭，在風中微弱地搖曳著，悲傷的調子一如她當前的心情，灰暗，壓抑，迷惘，找不著出路。
沒有硝煙的戰場
傍晚時分，我坐在可以看見湖景的辦公室裡，出神發愣，電話在包裡唱起歌來，我看了一眼時間，6：00，一定是俊彥打來的，這是多年來他養成的習慣。“小莓，我忙完了，你能走了嗎？晚上想吃什麼，我這就去菜場……”俊彥好聽的聲線柔柔地傳遞過來。“嗯，都行，你拿主意吧。”落寞地放下電話，難以言喻的苦悶、煩躁、怨恨、無奈，從四面八方撲面而來，可以想見，痛苦的一夜又拉開了序幕：回家、吃飯、休息半小時，查看複習提綱。
今天溫習的是英語和政治，我要做完一套英語試卷、複習一個小節的政治，然後，等俊彥幫我打出分數，挑出做錯的題目，逐題給我講解……
合上書本的時候，已經是夜裡11點了，俊彥疲憊地伸伸懶腰，沖涼去了，明天上班，還有堆積如山的案子等著他處理，如此超負荷地工作，他該比我辛苦百倍。我望向窗外，夜深了，窗外是漸次熄滅的萬家燈火，正如我一天天黯淡下去的心情，這種複習備考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啊……
雷打不動的規律生活，已經伴隨我兩個年頭了。兩年以來，我生活的全部重心圍繞一件事情展開——考試。以我的年齡，當然應付的不是學生時代的升學考試，而是改變職業前景的各類考試：職稱考試，研究生考試，事業單位考試，公務員考試……
在我面前，無論是哪種類型的考試，但凡是能讓我告別“聘用員工”的烙印，榮升為“公家人”身份的渠道，我無一例外一一試過，如果有幸能因此獲得職業身份的提升，我和俊彥的愛情就能穿越看不見硝煙的戰場，開花結果。
工作起爭議
別人都說，能和俊彥走到一起，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21歲那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陪朋友去某重點大學找同學玩。晚上聚餐時，男孩寢室裡的一群男光棍統統跑來湊熱鬧，就這樣，我認識了正在念法學碩士的林俊彥。記得第一次帶俊彥給姐妹們認識時，眾人眼裡那難以抑制的欣賞和醋意。俊彥是家中獨子，父母眼裡的爭氣兒子，教授門下的得意弟子，人見人愛的青年才俊，有著錦繡前程的未來司法界精英。
畢業後，俊彥在老師的力薦下，憑借優異的成績通過公務員考試，漸漸成長為一名前途無量的年輕法官。本以為等他的事業穩定，時機成熟之時，可以向家人坦白我們的戀情，可誰知道，暴風雨才剛剛開始……
2007年春天，俊彥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了他父母面前。
俊彥的父母在當地都是事業單位職員，氣質沉穩，禮貌的態度下目光冷峻，他們傾盡全力將兒子培養成才，對兒媳的挑剔也在情理之中，對此，我當然有所準備。“請問小蘇在哪裡高就啊？”林媽媽微笑著側過臉問我。“我在一家公司上班，做普通的行政工作。”“公司？是國企還是私企呢？”林媽媽臉色頓時嚴峻起來。“不是，就是一家小小的咨詢公司，老闆是山東人……”我有些緊張，聲音壓得更低了。“私人小公司？那不是有今朝沒明日，工作換來換去的臨時工？”
林媽媽當時的反應顯得有些不屑，我窘迫地坐在沙發上，盯著自己的雙手發呆。
晚飯時間到了，對我的興趣，顯然就此打祝俊彥父母客氣地張羅著，只是沒再問及我的情況半句。
第二天，我們返回武漢，俊彥臨時接到任務出差外地，這一別就是五天。
當俊彥再次回到我身邊時，差點讓我認不出來了，他眼睛裡夾著血絲，臉色暗沉。
“出什麼事了，你怎麼憔悴成這樣？”
“沒什麼。”俊彥心疼地捏捏我的下巴，坐下來，慢慢和我複述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五天時間，俊彥成了一場暴風雨的中心，他父母雙雙在電話裡發出強硬指令，讓他馬上和我撇清關係，原因有三，其一，我八字和他不合；其二，我長的虎牙對他不利；其三，無法接受我臨時工的身份……
有如一記悶雷，出其不意地在我頭頂炸響，我呆呆地望著俊彥，瞬時失去了主張。“沒事，他們也就是在氣頭上，過一陣子也就好了。”
靜下來後，我仔細考慮了一遍，或許，前兩個原因不過是借口而已，他們真正介意的，只是我的工作配不上他兒子的身份罷了。我天生膽小，不想讓自己過得卑微，也不想他的家人瞧不起我，於是，只有默默疏遠他。
五一假期很快到來，我沒有打聽俊彥的去向，唯恐折損了面子。不想，假期的頭天晚上，他帶來了大包零食和兩張旅行社的合同，說要帶我出去散心。
看到俊彥不容置疑的眼神，我破涕為笑，雀躍著陪他踏上了旅程。
出發的第二天，意外降臨，林媽媽的短信赫然出現在我收件箱裡，“小蘇，如果你真心愛俊彥，就該多替他著想，你們之間差距太大，隨著時間的推移，將來的差距只會更大，到那時，流淚的只有你自己了。五一假期，我給俊彥安排了相親，那女孩素質學養、家世背景樣樣都在你之上，他卻為了你出門躲避我的安排，長這麼大，這是俊彥第一次公然用行動衝撞父母，我們傷心至極！望你三思而行。”
俊彥看到我的臉色，頓時明白過來。他從小出了名的孝順，從不違背父母的意願，卻因為我第一次和父母翻臉，那晚，我緊緊地抱住他，千言萬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場抗爭堅持到最後，換來了他父母的主動讓步：只要我能有個穩定工作就同意我們在一起。
是否該放棄
我以為，事情到此可算告一段落，然而，平靜僅僅維持了一個月。
俊彥性格內向，一向話不多，突然有一天，他開口了，“我可以不顧及父母的反對，但不能不去想我們的未來，你要盡快想辦法進大單位上班，而不是在小企業裡混著，只要你的工作穩定了，我們就結婚。放心，這個過程我會陪你一起努力一起想辦法。”
為了不辜負俊彥的期望，沒有任何社會關係的我只能通過考試來謀求出路了。從我決定參加最簡單的職稱考試開始，俊彥言出必行，傾力擔當起保姆和家庭教師的角色。
首先，俊彥給我制定了詳細的考試複習計劃，為我制定每週的進度安排，為了鼓勵貪玩的我重新熟悉課本，他不厭其煩地給我補課，犧牲所有的休息時間陪我專注於學習。每天，俊彥忙完公事，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給我做飯，便於騰出時間讓我看書；買菜做飯洗衣打掃衛生他一人獨挑，從無怨言；怕我學習疲勞，每週他會主動陪我散心逛街，名牌時裝，大牌化妝品，只要我喜歡的他從不猶豫。
他傾注著培養子女般的精力盡力幫扶著我，可他對我越好，我內心的愧疚和壓力就越大。
職稱考試失敗，就繼續報名研究生考試，還不行？那就公務員考試……
我年齡大了厭學了，基礎也不過硬……或許這都是我給自己找借口，或許是我根本就沒把考試放在心上，每失敗一次，我就用哭泣堵住俊彥的嘴，給自己台階下。伴隨著接連的失敗，換來的是我精神狀態的日漸低迷，還有俊彥赫然在目的白髮和皺紋。
在俊彥面前，我變成了一個渺小而自卑的人，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該做的都做了，也盡力了，放棄的念頭又一次湧上我的心頭。
可俊彥不理解我，他比我更難過，更心焦，認為我不努力，不好學，不刻苦，不勤奮，沒有認真對待我們的未來，沒有為了他而努力學習。面對他這樣的提問時，我真的不知所措。
如今的他，也不知道我們還能堅持多久，還能付出多少。也許他為我選擇的路真的不適合如今的我了。我不是什麼人才，更不可能達到和他同等高度。
無奈之下，我和俊彥徹夜長談過一次，他捨不得放棄是因為捨不得這段感情，只能歎息。俊彥眼裡淚光閃爍，彷彿我辜負了他，談到未來，我們就淚眼相對。但看到我鬆懈時，他的立場馬上堅定：我的工作不穩定就不結婚。
是該繼續一起堅持還是該學會慢慢放棄，這真是個難題，我真的好累……
（口述實錄 文中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