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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的游魚

靡獨自坐在咖啡廳裡,面前的藍山咖啡冒著朦朧而曖昧的煙霧。街道被凍得僵硬,幾個人在街頭遊蕩,一切都顯得乾癟癟的。一切看似一場沒有主角的電影。靡環顧四周:調酒師懶懶地依在吧檯邊;幾個肥頭大耳的商人在一旁大談經商之道……靡點了杯曼薩尼亞酒,酒精在喉嚨,胃裡發酵,全身的溫度變得讓人可以接近。靡掏出手機,才3:15,她想嫣一定在教室裡專心致志地聽老師滔滔不決。靡無法忍受無聊背後所隱藏的空虛。她撥通他的電話……沒有人握起電話。她知道在異地的他定忙於生計。她知道他一定記得,會掙錢買所房子,讓她搬入。他答應過她作她的避風港,帶她離開家庭的紛爭。她相信他,等著他,從未懷疑過。雖然他倆相識不過半年。

靡游離在街頭,風很大,吹得臉生痛。她想送他們聖誕禮物;也許應該給嫣買瓶護手霜,否則她的手會被凍得裂口;應該給他買支手錶,不然他總有遲到的理由。她沒有答案,也許什麼都可以……問題塞滿了腦子,她不願再想。她用本不多的錢買了酒和香煙。

靡提著幾罐啤酒來到學校。穿過教學區,從遠處看嫣正端正地坐著。自己的位置是空缺的,那是個被人遺忘的角落,其他人彷彿並不因為她的缺席而感到詫異。也許,自己過於卑微,即使消失也不會有人在意。這個念頭在靡腦海裡閃過。她提著啤酒,穿過樓頂那扇木門。當她踏入的一剎那,一股冷風襲來,吹得她渾身顫抖。她把啤酒肆意扔在地上,獨自漫步在這片空曠陰冷的地方。風很大,冰冷得讓人有淹沒在水中的感覺。「呆在這裡,迎著冷風,所有的雜念都被凍結。」她還記得這句話,是他與她第一次來這兒所說的……靡點了支煙。淡淡的煙草味從指尖瀰散開來。這是他的氣息。靡置身在煙霧中,貪婪地吸吮著他的氣息。她把煙放在唇邊,微微的波動,有種接吻的衝動。她猛吸一口,眼濃得有些嗆人,喉嚨有種沙啞的感覺。她總是不聽他的,他勸她少吸幾支,要知道女人抽煙是被人鄙視的。他總是勸她吸得緩些,不要太猛烈。而她總是報以淡淡的微笑。她所追求的正是那種嗆人的快感。她喜歡置身在煙霧中,透過煙霧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曖昧而模糊。平日裡的那些骯髒污穢都變得模糊不清,似乎可以忽略不計。她喜歡在煙霧裡一邊轉著圈一邊大笑,放肆的,輕狂的。這是她的快樂,別人不懂,他也不懂,甚至自己置身在這種快樂中也會變得迷糊起來。他打破她的快樂,把她拉回現實:煙霧會散去,快樂是短暫的,不要過於沉迷於此。她不聽他的,享受著連自己也不大清楚的快樂。她是他的,卻不受他的控制。靡知道即使他恨她的我行我素,但他仍是她的避風港。煙霧淡去,消失在空氣裡。也許他與她的愛情也會如此。也會因為她的任性,放肆而淡去。畢竟他們之間相差太多:他是為生計奔波的男人,而她才不過是個成天無病呻吟的瘋丫頭。他們的愛情跨越了空間,年齡。平日裡被別人羨慕的愛情,靜下來想想卻顯得如此蒼白空洞。她低下頭,淚水流下來。這次她沒有反抗,任淚水肆意地流,似乎在向命運低頭。她認輸了,即使掙扎過……

嫣說過,若她是男人,她不要靡。因為靡是隻貓,貓只討女人喜歡,男人不喜歡。靡不信,隨口問了幾個鄰座的男生,會喜歡什麼樣的女生。答案已經忘記了,反正不是貓。結果自是讓靡有種莫名的洩氣。這是事實:男人是自高自大的動物,他們要自己的伴侶依順自己。他們不喜歡太自我的女人。靡無法做到小鳥依人,也無法做到柔情似水。靡不想為此改變,只是做著自己。她深信他會是她的詩人,與其他人不一樣的,能夠看透,欣賞自己。可是,這種想法在這種心情下顯得格外可憐又可笑。她累了,癱在地上。啤酒劃過喉嚨,冰冷的,苦澀得讓人想哭。靡搔弄起凌亂的短髮,她知道自己又開始想嫣了。她知道自己總像塊粘人的口香糖,依偎在嫣身邊。在這裡,除了嫣以外,她無法找出第二個人讓自己信任。在別人眼中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嫣無法讀懂她,她們的思想似乎永遠沒有焦點。然而,靡不以為然。她知道自己離不開嫣,沒有人會像嫣那樣如此縱容她。嫣會聽她滔滔不決的言論,會聽她發表最新的想法。她知道嫣是最好的聽眾,可是她需要的是一個同僚。她尋找,游離在茫茫人海之中……她失敗了。嫣雖然不懂,可是她是最好的聽眾——這句話聽上去有些耳熟,喔,他在信中也給她許諾過:作她的聽眾。他做到了,但是他總是不能在靡難過時緊緊摟住她不放。和他一起,靡仍然感到有種很深的不安。也許對於靡來說,他顯得太遙遠。雖然和嫣在一起沒有那種幸福,卻多了一份寧靜。這種寧靜是他代替不了的。他明白,她明白,所有的人都明白這一點。然而,他們都只是聽眾——聽卻不懂。他們都不懂靡。他答應靡會努力掙錢,帶她離開城市的冗雜;給她想要的生活——搬到一個山明水秀的小鎮。她拒絕了。她寧願呆在這裡。其實,靡不是那種脫俗的女人,她是城市的孩子,早已沉迷於這種奢侈腐化的生活。他不瞭解靡,其實她是很物質的女人:她喜歡那些絢麗的衣服,飾品。她告訴他,她要喝哥倫比亞咖啡,穿Dior的衣服,用蘭蔻的化妝品……嫣指責她,說她太物質化,近似於俗氣。靡總是笑而不駁。因為只有自己才知道這種實質的東西比那些所謂的情誼更能讓自己感到真實,安全而已。

啤酒在胃裡發酵,全身都變得溫暖起來。靡想起Annbaby在書中寫道:「喝醉了,走在大街上,感覺靈魂裡一半清醒和一半麻醉:像一條魚,游離在陌生擁擠的人群裡。酒精能使女人變得簡單,天真。只是滲透在身體裡的溫暖會變得寒冷。」的確如此。在酒精的灼熱下,靡的心漸漸變得冰冷。他說她是寂寞的人,並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種直覺。她知道自己過於自我而沒有同僚。他說他愛她,要她改變,變成能作為他妻子的大眾化女人。她想過,但是作不到。她無法隱藏自己,只是在做自己。靡覺得自己很像安生——不懂得去隱藏,快樂顯得曖昧而直指人心。但是她不要安生的悲劇:一輩子為愛流浪,追求那份得不到的幸福。安生與七月不同,命運卻又交織在一起。靡比誰都清楚,清楚地看到自己和嫣之間的實質。她明白她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曾用尖銳的碎石快在附近的牆上寫道:「只是追求幸福,別人卻在嘲笑;只是在作真正作自己,別人卻在指責。世界容得下他的,她的,卻沒有我的。」嫣在一旁留下一行字:「我們在走,我們在一起;時光流逝,情誼會淡去,相聚的人終究會離開。」她們截然不同,但她只要嫣的耳朵,不要她的心。靡仰望天空,這時的風很冷。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朋友,愛人。一切都是大家的幻覺。也許,正如嫣所寫的那樣——一切都會淡區。此刻的靡想到了杜拉斯筆下的瑪利亞。瑪利亞面對與丈夫之間的愛意淡去是參麼樣的態度?面對好友的背叛又是怎樣的態度?她喝著酒,態度是平靜的,這也許是對生活的淡定。瑪利亞坦然地接受了宿命,而靡還在掙扎著,追逐著心底的幸福。靡的固執,自我毀了自己,正如大量的究竟和煙草會摧毀一個人的意志一樣。

靡躺在冰冷而潮濕的地板上,仰望著天空。眼睛像一潭死水,是空洞的。她看到了,看到了現實的殘酷。她想自己是錯了,不應該捅破那層隔在現實與虛妄之間的紙。她打破了天平的平衡。她又回想起雨季時,他依在窗台邊抽煙的樣子……她等著,等著他,等他買一間大房子讓她搬入。她仍然深信著他,相信他會實現諾言……她念起給他和嫣的聖誕禮物……

酒精的溫度漸漸褪去。她感到寒冷,像是溺水的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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