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園時我就做了「媽媽」

單從外表看，飛雪與同齡的女孩子沒什麼不同，青春靚麗，還帶著一點點帥氣。然而聊了沒幾句，我就發現她的內心相當焦慮，臉上缺少這個年齡所應有的燦爛微笑。

我們被「意外」推了一把

高中時，我曾經和一個男生交往，他家的家境在當地數一數二。後來他父母幫他轉學到上海，因他家人都很喜歡我，徵求我家的意見後，也把我轉學到了上海，還以我的名義買了套房子，替我辦好藍印戶口。

一年後，我如願考上滬上某高校。男友忽然告訴我，他馬上要出國讀書，還說他喜歡上了別的女孩。我見男友心意已決，只好同意分手。男友的父母做不了兒子的主，感覺很對不起我，想給我一筆錢做補償。我覺得既然已經分手了，讀書的費用我父母也不是負擔不起，就把錢退給了他們。

進了大學，我沒住校，每天住在自己的房子裡，與同班同學的交流很少。因為在上海沒有親戚朋友，我很孤獨，天天上網，就此認識了紅蕉。他告訴我，他是溫州人，大我四歲，很早就跟著家族長輩一起出來做生意，曾經走南闖北，如今長駐上海。我們聊得越來越深，我把自己的感情經歷全部告訴了他，他說我的前男友不懂得珍惜感情，讓我受委屈了。

紅蕉的安慰，讓我在電腦前淚如雨下。從那以後，我把他當成知心朋友。我們的關係進展很快，半年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兩家家長知道後，反應頗為不同。紅蕉的母親說，到底是一條小生命，打掉太可惜了，不如生下來，紅蕉自己也是這個意思。而我的父母怕學校知道，堅決主張讓我去醫院做人流。為了說服我，我母親甚至連夜坐飛機到了上海。從小到大我都沒怎麼反抗過父母的意願，但在這件事上，我就是打定主意要這個孩子，也許是因為一向喜歡小孩子吧。母親被我氣得流淚，提醒我年紀不小了，一旦作出決定，就得承擔後果，說完她就失望地去了機常我也開始了孤獨的十月懷胎。

飛雪的後背挺得很直，講到此才欠欠身子。她與紅蕉的交往在我聽來過於簡單，因此我試著問她：「你覺得對紅蕉瞭解夠多嗎，就想替他生孩子？」她很快地搖搖頭，輕聲說：「如果不是懷孕，我沒想過會這麼快就嫁給他。」

孩子出世，理財觀念大衝撞

直到懷孕幾個月後，我才瞭解到紅蕉的家庭背景：他父親也是生意人，在他很小時就移情別戀，公開與另一個女人同居；他母親為了支撐這個家，自己在當地辛辛苦苦地經營一家小店舖。正因如此，紅蕉很恨他父親，父子倆見面也不說話，有時紅蕉生意做虧了，都是他的幾個叔叔出資幫他，父親從來不援手的。知道這些後，我覺得兩家的氣氛真的大大不同。我父母十分恩愛，對我非常寶貝。但我沒多想，只想著等我和紅蕉的孩子出生後，我要像我父母疼我那樣去愛護這個小生命。

因紅蕉經常出差，我母親工作也很忙，九個多月，我都自己照顧自己。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儘管我與同學們接觸很少，但上課時我還是能聽到別人的議論。不過這些同學都很善良，沒把我的事情匯報給學校。懷孕第9個月，紅蕉帶我回他家鄉辦了結婚手續。又過了一個月，結束期末考試後，第二天我就在醫院生下一個女寶寶。

在我生產那一天，母親乘飛機趕到我身邊，從此住在我家，專心照顧這個外孫女。而我也迅速轉變了角色，每個清晨很早起床，去市場買來一天的蔬菜水果主食，照顧女兒吃過早飯，我急匆匆地趕到學校上課，上完課後顧不上和同學們講話，更沒時間和女生一起去逛街，立刻回家做晚飯，洗衣服，擦地板。

飛雪說在父母的呵護下，她曾經是個根本不會做家務的「小公主」，所以對於身為人母后自己的變化，連她本人都覺得很驚訝。

既然生下女兒，我肯定想好好與紅蕉過日子。可是沒想到，因在處理家庭財務上出現分歧，我們這個家頻頻出現不和諧音。記得第一次與他爭吵是在女兒剛滿月時，我對紅蕉講，添了一個孩子，家裡多出許多開銷，而他只在女兒出生那天給了我母親2000元做生活費，之後就沒往家裡拿回過錢。紅蕉不耐煩地說，做生意要墊付很多本錢，有時虧，有時賺，收入很不穩定，他也不知道啥時能拿回錢來。就這樣，紅蕉甩手出了家門。其實那時候他身上有十來萬元，因為他癡迷於打網絡遊戲，在酒店租了幾個房間，邀朋友一起吃飯、喝酒、打遊戲，兩三個星期下來，居然花掉了七八萬元！

兩個月後，紅蕉才回家。見到女兒長得活潑可愛，他也很開心，我倆就此和好。太平了幾個月，到了春節我倆又因為錢的事吵了起來。我認為，兩個大人過苦日子沒關係，但不能苦著孩子，像他這樣做生意，雖說可能發大財，但風險也很大，還不如找份穩定的工作，一家三口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但紅蕉受家庭環境的影響，與我的理念不同，他和他的叔叔都說，我將來大學畢業了月薪也沒多少，不如索性輟學，現在就幫他打理生意。爭來吵去，誰也說服不了誰。因為我還在讀書，沒收入，只能由著紅蕉，如果他賺了錢，我們一個月就可能花掉七八千元，而下個月他可能一分錢都拿不回來，我父母只好貼錢給我們。我父母對我們這種不穩定的家庭財政極不理解，父母屢次教導我要勤儉持家，有了錢要存起來。我有苦說不出，只好向父親發脾氣：「我們今天的錢還不夠明天花，怎麼能存下錢啊？」

焦慮的我羨慕校園同齡人

就這樣，我與紅蕉爭吵不斷，他還動手打過我。有次在街上我倆口角起來，他扼住我的脖頸，手勁兒很大。我不想讓母親知道我倆吵架，總是提醒紅蕉說話時小聲點，可是他不肯，有天半夜裡還把我母親叫起來評理。女兒雖然才一歲多，卻已能感受得到家庭的「氣場」，一聽到我倆大聲說話，或者爭來吵去，她就會發出那種恐懼的哭聲。紅蕉常常夜不歸宿，還一再出走，一走就是兩三個月。他不在家時，如果不肯接我的電話，我根本找不到他的人影。他做生意到底賺了多少錢，我也不清楚，他也不會把錢拿回家。

我也知道紅蕉跑生意不容易，他也知道我做家務、帶孩子非常辛苦，可是因為錢的問題談不攏，我倆總要吵，很傷感情。像今天中午，我和紅蕉剛吵過，他說反正今天晚上他不會回家了，我就想：這個家，你不想回，我也不要回。這當然是氣話，我母親幫我帶了一天孩子很辛苦，如果不是要來傾訴，我肯定會早早回家的。

那次紅蕉動手打我後，我父母都很心痛，父親讓我不要再找紅蕉要生活費了，靠他和母親兩個人的工資，養得起我和女兒。他們越體諒我，我越覺得對不起他們。想想過一年多我就要大學畢業找工作，可以不那麼依賴紅蕉了，我稍稍有點盼頭。可是最讓我擔心的，一是婚姻是否能保全，二是如果我們婚姻破裂，對女兒會有怎樣的負面影響。我常常看法制頻道和心理訪談節目，發現主人公出了問題，專家們往往要追溯到他的童年，我就想，如果我和紅蕉真的分開了，對女兒不可能沒影響。因此考慮來考慮去，不敢輕易作決定。

茶室來了兩位年輕女記者，說說笑笑，飛雪望著她們，若有所思。我順口問起她與大學同學間的關係，她歎息一聲，眼圈紅了。

讀中學時，我的打扮很中性，頭髮也留得很短，與班裡的男生關係不錯，只有兩個很知心的同性朋友。等上了大學，先是失戀，後來又經歷了網戀、結婚和生子，我感覺與同齡人越來越沒有共同語言。同班同學可能都覺得我太傲氣，不愛搭理人，也從不參加集體活動，其實他們哪裡知道我天天要做許多家務，要照顧年幼的女兒，要面對吵吵鬧鬧的婚姻，要承受如此沉重的心理負擔呢？我無法主動向他們敞開心扉，即便講了，又有什麼用呢？誰也幫不了我的。

真的，我挺羨慕那些同學們，他們住校，過集體生活，下課後幾個女孩子可以一起去逛街、吃東西，大學裡有那麼多沙龍、講座和社團活動，生活多麼豐富多彩啊！我真希望我的人生像他們一樣簡單，讓我能盡情地享受青春，享受四年大學生涯的快樂，可惜，人生是不能假設的。我必須在下課後就戀戀不捨地離開歡騰的校園，回到那個孤獨的小家，與母親、女兒做伴。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逛過街了，也記不得有多長時間沒和同齡人交流過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該到哪裡去交朋友。也許等女兒再大一點，讓我母親帶她回家鄉，我能夠有一點自己的空間，可是家鄉人都只知道我在讀大學，如何向他們解釋這個多出來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