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你完整的秦喜微

小格，你走吧，我不再愛你了。

小格，請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我的身體已經破碎支離。

小格，我躺在19歲的深海底仰望全世界的你，你的轉身灼痛了我封印在高空的靈魂。

喜微常常在一些不安的夜晚做相似的夢。她看見自己拿著銹跡斑斑的大剪刀，面無表情，狠狠剪裂自己的處女膜，一寸一寸，流出艷紅色鮮血，淌成了河。枯草為天，黃土為地，鏡頭一直不停晃動。沒有疼痛，剪刀上腐敗著她身體的氣息。

喜微被自己的夢魘住，掙扎著醒來後，恐懼接踵進她身體裡。象牙色被子被熱的汗水浸成朵朵暗花。空調停止運行，空氣燥熱，喜微裸著身體開空調拿水杯坐在木地板上喝冰水。久久不能平靜。

這是很不祥的徵兆。喜微仰頭把水一飲乾淨的時候這麼想，玻璃杯底反射的白熾燈光太強烈耀花了眼睛。很多恐怖鏡頭在喜微眼前閃過，喜微身體變得顫抖，蜷縮起來。很害怕。她想或許這樣自己永遠不能得到幸福，這很糟糕。

喜微是在長大過程中丟失了幸福的好女孩。

我在街上遇見郭小格。城市下班的高峰期，人潮拚命洶湧，我的棉布裙在這擠那推裡弄得骯髒不堪。我提著裙子在街角買了一支香草冰淇淋，濃稠的香味在嘴裡像是情人的吻。烈日當空照。轉身就看見郭小格，站在那裡，白T恤卡其褲，頭髮長了。我下意識地轉身，想躲。

秦喜微，秦喜微是你麼？

不是我不是我，我心裡拚命喊，轉了身面對小格，笑笑，冰淇淋正在快速融化。小格，好久不見。

小格在陽光底下笑，看著我，好看的眼睛瞇著。我抬頭，九月驕陽硬生生從小格周圍射出來劃傷我的眼睛。

郭小格是秦喜微用力愛過的男孩，在大一的時候。喜微考上了一所很漂亮的大學，認識了小格。那時小格還是平頭有些自閉的男孩，穿乾淨的棉襯衣，雙手插袋低頭走路，看自己的鞋。三月花滿地，小格低頭在校園裡走，一不小心撞倒了從拐角處風風火火冒出來的喜微。喜微跌坐在地上，抬頭看見了小格好看的眼睛。小格愣了，把手給她，先起來吧。

後來小格告訴喜微，那天失神，是因為他正在想她。喜微就得意地笑，她說小格呀小格這輩子是注定你欠我還是我欠你呢？

小格把喜微的手放在自己手裡，握住了幸福。小格帶喜微去爬山，摘金黃色雛菊插在喜微濃黑的長髮裡。有時候在山上的小樹林裡玩一下午，小格想用籐草給喜微編花環，喜微說不要不要，小格，它們會疼的。

小格就笑，喜微真是善良的女孩。可是你為什麼可以接受插在你頭上的花呢？

因為它們正值美麗，在最美麗的時候死去比慢慢枯萎幸福得多，小格，它們甚至得感謝你呢。

小格過來吻喜微，輕輕的，陽光嬌好，照進小樹林裡，他們的臉上。陽光見證了他們純的愛情。小格身上有淡淡青草味道，喜微想小格是個好男孩，我很愛他。

小格跟著我去我的小公寓。我們步行著穿過長長街道。中途我逛了幾家專賣店，看裡面的棉布裙。小格說你還是這麼喜歡裙子呀，喜微，你真是一點也沒變。小格抬起手，想像久遠的曾經那樣寵溺地摸我頭髮，他的手抬到半空中，然後放下，插進口袋裡。尷尬笑笑。

我心裡發酸。

我說小格，我有樣東西一直想給你，可是一直沒有機會。你現在可以跟我回去拿嗎？

小格說好。我們走出專賣店，迎向熱浪滾滾的人潮。

上樓梯的時候小格突然問，喜微你好嗎？我愣了一下，心裡迅速掠過許多恐怖鏡頭，笑笑，小格我很好呀。小格你好嗎？

我也好。小格把頭低下去，不說話了。

我把細心擱置很久的袋子拿出出來，捧在手裡，裡面是一直想給小格的東西。

是一條淺藍色棉布裙。

小格站在女生宿舍樓下等喜微，襯衣角在風裡飛揚輕舞。喜微穿深紅色棉布裙，邊上繡滿精緻黑色小花，濃黑頭髮上別了大花朵圖案的髮夾，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公主。喜微提著裙子跑下樓，揚著幸福笑臉。是喜微19歲生日。

小格拉著喜微手跑起來，衣角裙角都在飛。小格帶喜微去遊樂場，給喜微買香草冰淇淋和六色五顏的繽紛氣球。喜微拿著它們站在小格身旁，幸福笑，變成了公主。

小格身上的青草味道迷離了喜微整個19歲年華。

在海盜船推上最高點時，喜微緊緊拉住小格的手。小格大聲在空中宣佈，秦喜微和郭小格要在一起一輩子。

下來之後喜微紅著臉說好。小格去小丑那裡拿回了寄放的氣球，遞給喜微，喜微把它們送開飛上了天空。天空一下子絢麗起來。

喜微仰頭指著紛飛的氣球說，小格你看你看，它們就是我們的愛情，飛上了天空變成星星，以後我不管走到哪裡都可以看見你。小格抬頭撫喜微的頭髮，寵溺地聽喜微說些糖一樣的話，一抬頭，斑斕的氣球耀花了他的眼睛。

最後小格拉著喜微去繁華步行街，在一家專賣店給喜微買裙子。淺藍色的棉布裙，裙角繡滿了大朵淡黃色玫瑰圖案。在鏡子前試穿時小格說喜微你真是我純潔的公主。

小格坐在客廳沙發上，我的米色沙發襯他白的T恤真好看。小格轉過頭來笑著看我，他帶著憂鬱的眼睛在這個動盪的八月裡刺傷了我的眼睛。我把口袋遞給他，我說小格你回去後再拆，好嗎？小格說好，然後他還想說什麼，我轉身去給他倒水。不敢去面對小格的眼睛。我覺得自己很無恥，自己有了傷口還要弄得別人流血。

可是如果不這樣，小格，你是不是會對我念念不忘？我愛的小格，我不要這樣的。

我把冰水遞給小格，小格接過，放在桌上。他站起來，他說喜微我想知道為什麼？小格的眼裡在閃爍些什麼，小格是不是哭了？

我的手心倏地疼了一下，然後疼痛像滲了鶴頂紅的蔓籐一樣沿著血管漫延開。小格，小格，我真的不想看見你難過，請你原諒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更幸福的幸福。

小格，我還是你心裡那個純潔的公主嗎？

是的，喜微，你永遠都是。

你知道我剛剛給你的是什麼嗎？三個月前你送我的那條裙子，現在連商標都沒扯下的裙子。

我看見小格的身體搖搖欲墜。我想小格不明白，但他不明白更好。小格是無辜的，我的好孩子郭小格。

小格望著我，眼睛裡閃過很多情緒，最後他說，喜微你好殘忍。小格轉身離開，慢慢的，懷裡緊緊抱著那條裙子。小格轉身的背影灼痛了我所有的愛。

小格，你為什麼要再一次出現在我面前。小格請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我的身體已經破碎支離，我不再是你那個純潔的公主。

我靠在沙發背上，掩面流淚，我知道我徹底沒有了小格。

喜微懷裡抱著小格買給她的裙子一個人回學校。小格接到家裡電話要馬上回去，不能送喜微了。喜微說小格你快回家吧我自己可以離開學校。

回到宿舍了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好的好的。喜微揚起幸福的笑臉答應小格。

夜已經深了，喜微看著小格離開後才轉身往學校走，風吹過來喜微的裙子飛成花朵。喜微一邊走一邊回想這一整天的幸福。

美麗的喜微，年輕的喜微，可憐的喜微。在穿過那條有些僻靜的街道時遇上了流氓，他們把喜微拖進旁邊更黑深的巷子。喜微掙扎，哭喊，沒有英雄出現在喜微面前來拯救她。喜微在巨大疼痛裡抬頭，看見天上的星星，看不見小格的眼睛。

喜微19歲的夜晚，身體破碎支離。

那三個骯髒的人最後淫笑著離開，喜微不知道裙子上的紅是布料顏色還是鮮血流出。

那晚喜微沒有回學校，她在一家賓館裡麻木哭了很久。然後在外面租了房子，一個人住，退學，消失在人海。喜微給小格打過一次電話，她說小格我不愛你了我們分手吧，你要幸福。說完喜微就把電話掛掉了，是怕小格聽見她的眼淚。

洶湧淚水淹沒了喜微。

小格走了，頭也不回。小格你真決絕。

我顫著身體從地上站起來，去窗前，看著小格從大門出來，走向對面。小格抱著裙子，走得很吃力。往來呼嘯的車輛快要淹沒他。

小格，對不起，我給不了你完整的秦喜微了，那個純潔的公主。小格，你說，我現在從這裡跳下去，是不是就可以贖我所有的罪孽？是不是就可以還你完整的秦喜微？

小格，請你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