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請接受我的懺悔

2003年的夏天是我這24年來最艱難的時期。考研失敗後，我被殘酷的現實扔進了求職大軍，眼看著同班的同學考上研究生的已經開始幫老師做課題，考上公務員的已經開始上班，我心急如焚。我們208宿舍，除了上鋪的橘子和我，全都找好了工作。橘子既是我的同鄉，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美麗善良，同學4年，我倆親密無間。她喜歡向我訴說她的感情經歷，我喜歡把我的青澀心事告訴她。在職場上，橘子有明顯的優勢，她漂亮嫵媚，有人見人愛的身材和容顏，有甜死人的嗓音和非凡的交際能力。她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一直在挑選更好的工作。而我，相貌平平，不善言辭，不會交際，從來只會埋頭讀書。

橘子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向我推薦了一家待遇很好、要求也很苛刻的外企。

我和橘子一起去筆試。這家外企只招一個人，然而來參加筆試的卻有上百人。沒辦法，現在是買方市場，我們只有全力表現才能把自己賣出去。

一周後，我和橘子同時得到面試通知。同為一個戰壕的戰友，我倆非常團結，一起討論可能遇到的面試題目，一起安排行程，甚至一起化妝打扮。

我的面試簡直糟透了。一開始，那個德國考官用英語問我的英文名字是什麼，我的回答是：「Marco」，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麼就說出了男友的英文名字，真是緊張糊塗了。於是，在接下來的回答中，我詞不達意。德國考官問我為什麼起了一個男孩的名字，而我則稀里糊塗地說自己要做一個獨立的女性，和男人平分天下。

面試結束之後，我異常沮喪，而橘子則信心十足。我有點嫉妒她，我偷偷地想：如果不是她那麼漂亮，那麼能說會道，說不定我還能夠勉強通過。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了艱難的尋找。北京夏天的太陽蒸烤著大地，我在大街小巷間穿梭。我不知道在6月28日規定的離校時間之前，我到底能不能找到一個單位。橘子還是那樣關心我，無論她找了什麼單位，都會叫我一同去面試，橘子說，她希望永遠和我在一起，偌大的北京除了我，她沒有可以信任的朋友。

出人意料的是，6月20日，在我們離校前的最後一個星期一，我和橘子同時得到了那家外企的通知，讓我和橘子明天上午報到，實習期為3個月。

第一天上班，橘子和我一起被帶到了部門經理面前。部門經理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他笑著對我和橘子說，他們原本只打算要一個人，因為我們兩個都很優秀，所以人事部決定試用3個月後再確定留下誰。

上班沒幾天，橘子就以她出眾的容貌和交際能力博得了同事們的好感。很多同事認識了她，並且很

多男孩在工作之餘都喜歡和她攀談，連胖胖的部門經理也好像很喜歡和橘子搭訕。這令我心生寒意，如果接下來的3個月，情況一直是這樣，那麼我很可能出局。於是，我開始想方設法吸引大家的目光。然而，我除了在我的策劃方案上痛下功夫外，再沒有什麼法子引起大家的注意了。

上班的第二個月，一天晚上，橘子突然病了，在宿舍裡捂著肚子叫疼，冷汗順著她的面頰往下淌。我和寢室長慌忙將橘子送到了醫院，檢查結果是急性闌尾炎，要馬上手術。橘子當時就抱著我哭了，「寧子，我怕。」

第二天我去上班，替橘子向胖胖的部門經理請假，橘子不想讓單位知道自己生病了，怕給領導留下不好的印象。於是，我對部門經理說，橘子的爺爺病危，橘子請我幫她請一周假。其實，橘子的爺爺去年就逝世了，不過一周後，橘子就可以拆線出院了。

我和我的男友整整照顧了橘子一周。然而，在這一周裡，我的內心卻波濤起伏，不能平靜。當同事們向我詢問橘子的情況時，我一一答覆他們橘子的爺爺病危。然而，在我心底，卻永遠在說另一種答案，那就是橘子生病了，我期盼橘子能夠因此出局。橘子永遠不會缺少一個單位，而這個單位對我來說，卻是那樣的重要。

在橘子即將出院的前一天，我終於無法再忍耐下去了。下班的時候，我在電梯裡遇到了那個面試我們的德國考官，他就是人事部的經理。當他問起我橘子下周是否能夠來上班時，我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對他說，橘子的身體還不太好，可能還要等幾天才能上班。

橘子拆線出院之後又休息了幾天，我再次給她請了假。這一次，我對部門經理說橘子太傷心了，要休息幾天。

在橘子歸來之前，有一天，因為一個項目，公司要求全體人員加班，加班之後，大家一起出去吃飯，德國先生在飯桌上向我問起橘子。我心裡嫉妒得要死，她這麼長時間不上班公司不僅不開除她，還有這麼多人關心她。回家的時候，碰巧搭乘德國先生的車回住處，一路上，德國先生說起他的大學時代，也詢問我們的大學生活。我談到了自己學習的努力，同時不知為什麼，我還提到了橘子，提到了橘子在大學裡談過好幾個男朋友。我知道我是出於嫉妒，但我還是忍不住對德國先生說，橘子在大學期間談了好幾個男友，最近又剛和男友分手，身體虛弱，所以一直不能來上班，請他多多包涵。其實，我在含沙射影地表達我隱藏的嫉妒。這些其實也不算誣蔑，橘子的確談了幾個男友，但大學4年談幾個男友對於現在的大學生來說是平常事。最後，德國先生問到我們在上學期間的社會實踐活動。我特意濃墨重彩地描繪了橘子如何不能夠勝任簡單的社會工作，如何對工作沒有耐心，沒有毅力，如何在大三實習的時候把實習單位的工作弄得一團糟。

橘子再來上班的時候，大家對她的態度明顯地冷淡了一些。雖然在我的內心深處難逃愧疚，但看到大家冷落了橘子，我心裡卻有幾分邪惡的快感。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提心吊膽地面對著橘子，一邊和她親如一人，一邊和她悄悄競爭。

3個月結束的時候，結局出現了，出局的竟然不是我，而是橘子。她走的那天哭紅了眼睛，戀戀不捨地和大家道別。那天中午，我破天荒地請橘子去單位對面那家高檔飯館吃飯。橘子要回老家南京了，她說北京不是她生活的地方。吃到最後，橘子抱著我哭了起來，她說我和我的男友對她那麼好，一直照顧她，她真捨不得離開我。她哭得我的心裡沉沉的，像壓了一塊大石頭。走出飯店的時候，看著橘子一步三回頭地離去，我心裡隱隱作痛。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卑鄙，這家公司是橘子向我推薦的，然而，我卻用卑鄙的手段擠走了橘子。

橘子回家後，差不多每週都打電話給我，她還是把我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橘子把自己和男友的照片寄給我，買了南京夫子廟的老虎豆寄給我，橘子的媽媽還親自給我織了一個毛線的書包寄了過來。橘子一直記著她做闌尾炎手術時我和男友對她的照顧，她一直牽掛著我，惦念著我。然而，她的這些牽掛和惦念卻加重了我的愧疚，每次接到她的電話我心裡都忐忑不安，拿著她寄來的包裹，我感覺雙頰火辣辣地發燙。

我漸漸開始害怕接到橘子的電話，更不願接受橘子寄來的包裹，橘子的一個電話常常會使我一整天煩躁不安，橘子的包裹被我丟在房間的角落裡。而這一年裡，我的工作也並不順利。我並不認為我是一個優秀的職員，很多時候，我做得很吃力，我甚至常常害怕自己的策劃被槍斃，自己被老闆炒掉。

一年的工作很快就結束了。年終總結會後的聚餐上，我舉杯走近德國先生，想探問他對於我的工作的看法，好以此確定公司是否會和我續簽明年的合同。同時我還想向他提起橘子，如果不是我當初的詆毀，現在在這裡舉杯的恐怕就是橘子了。德國先生對我一年來的工作表示滿意，並且，他還提到了當初的面試，說他從一開始就認定我能夠勝任工作。那麼橘子呢？德國先生竟然詭秘地笑著對我說，他原本就沒想錄用橘子，只是因為找不到理由拒絕才讓她來試用3個月。因為，德國公司從來不收美女，美女會降低其他員工的工作效率，還會惹事生非。難道這就是事實的真相麼？

那一刻，我異常愧疚。由自卑而產生了嫉妒，由嫉妒而產生了背叛，由背叛而產生了詆毀甚至誹謗，為了一份工作，我竟然背叛了我最好的朋友。今天，我終於明白了，其實靠我的能力完全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