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謠是人生最初的文化熏陶
在缺乏文化的鄉村,是什麼開啟兒童的智慧之門?是不知流傳了多少代的童謠。幾乎所有的童謠都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我不能不承認,我對語言文學中「韻」的感悟,正是從童謠開始的。 我出生在一個相當貧苦的鄉村,那地方叫黃陂,記得四五歲時,我就做了放牛娃。我家是典型的「女人國」———曾祖父、祖父均早逝,伯父和父親到漢口幫工學徒去了,家中是四代女人:曾祖母、祖母、伯母、母親、姑媽、堂姐。我是第一個來到這個「女人國」的男孩。 鄉下人的白天極忙,尤其是在農忙季節,只有夜幕降臨之後,鄉村才回歸恬靜。鄉下人的夜晚一般不點燈,因為點燈是要費油的,鄉下人連炒菜也捨不得放油,哪能讓油白白燒掉。在沒有燈光的夏夜,一灣子的人會不約而同到後山坡乘涼。 鄉下人特別喜歡月亮,每當月亮從樹梢間爬上無雲的夜空,把溫柔的清輝灑向山坡茵茵的草地,大人們就開始了扯不斷的家常,孩子們就此起彼落地唱「月亮歌」: 「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芭簍;芭簍破,摘菱角;菱角尖,衝上天;天又高,打把刀;刀又快,切青菜;青菜青,換口針;針又禿,割塊肉;肉又薄,打面鑼;鑼又響,換個碗……」 我3歲時便當了哥哥。我弟弟名叫小業,他先天比我聰慧,比我壯實。他學童謠學得特別快,記憶又特別好。記得他三歲時灣裡人逗他,「小業,唱個歌吧。」「唱就唱!」他雄赳赳地說。於是,他的小嘴就動起來,一支一支歌從口裡流洩出來,什麼「張打鐵,李打鐵,打把剪子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家摘茶葉……」;什麼「裡鍋灶,外鍋灶,放個把子旺旺的燒,裡面鍋裡炒芝麻,外面鍋裡炒米泡……」他可以一口氣唱好幾支童謠。他是大人頂喜歡的娃兒。 很不幸,他夭折了,夭折在1945年的那個毒日頭曝曬、田地龜裂的夏天。那天大人們都到田畈車水去了,我放牛去了,他和幾個般般大的孩子在村前水塘邊玩耍,被另一個孩子推下了水。他那年還不到四歲,不識水性,於是他被淹死在水裡。我家裡人都流下了熱淚,也給一灣子人心裡留下了陰影。最為悲痛的自然是我娘。不久傳來木蘭山一帶出現豺狗的消息,還傳說豺狗銜走了幾個放牛娃,祖母怕再痛失長孫,便托去漢口的人捎信叫我父親回來。父親回來後到小業的土墳上哭了一通,幾天後就帶著我娘和我去了漢口。那年我6歲,沒想到武漢成了我終生的維繫。 與黃陂鄉下相比,漢口這地方好大好大喲,陌生的人群與「麻鬍子」蒙小孩子做「人肉包子」的傳聞使我對這地方既迷惘又恐怖。只有一點使我感覺與鄉下相似,那就是漢口伢也喜歡唱童謠。不過漢口的童謠一點也不美。記得有一次我到漢壽裡,一群城裡伢見我青皮頭上蓄了一撮胎毛,穿著破襠褲,人瘦得就像張樂平漫畫中的三毛,便一邊羞一邊拍手唱:「鄉里伢,喝糖茶,打臭屁,屙蛤螞……」聽到這麼醜陋的童謠我感到莫大的羞辱,躲到我娘的身後,扯著她的衣襟一個勁地喊:「娘,我要回去!我要回到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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