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拋棄的煩惱

我是個心理治療師。面對病人時，我曾以為人們都想得到快樂幸福，不得到痛苦煩惱。但是如果你認真地觀察人，就會發現不是這麼一回事。人往往是那麼緊緊地抓住痛苦煩惱不放，彷彿小孩子抓住母親的手，彷彿落水的人抓住救生圈。

于小姐就是一個例子。

來做心理咨詢的于小姐，相貌雖然說不上百里挑一，但是也很不錯了。有著江南女孩子的苗條秀美，整齊端莊的服飾，端正的五官……不過在這一點上，她和我的看法顯然不同。

「你注意到我五官的缺陷了嗎？」她問。

「沒有。」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我的眼睛一大一校」她說。

我仔細看看她的兩隻眼睛，的確稍稍大小有異，不過差別很校實際上如果仔細去看，大多數人的眼睛都是有差異的，所以她的眼睛應該說完全正常。我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兩眼大小的差異，經她一提醒，我發現我的兩個眼睛也是大小不同的。我讓她看我的眼睛。

「那麼，你看東西時會不會有什麼影響？」她問。

「會有什麼影響呢？」

「也許會影響看書。」她說，「我總在想，大的眼睛和小的眼睛看到的東西也許是不一樣的。」

實際上，她為眼睛而煩惱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擔心眼睛大小的差異會影響視力，在看書或其它用眼的時候，她就會注意「這兩個眼睛的感覺是不是相同」。這樣，她看書的效率大幅度下降，看完一頁雜誌對她來說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她曾經找過眼科醫生，醫生反覆向她保證她的眼睛完全正常，為了讓她放心，還對她的眼睛做了詳細的檢查。但是她還是沒有辦法放棄「眼睛大小不同會影響視力」的想法。

她也找過幾個心理醫生，大家用各種方法試圖讓她接受這個基本的道理：眼睛大小和視力無關，只要瞳孔沒有被遮住，林憶蓮和趙薇的眼睛看到的東西是一樣的。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完全錯誤的，但就是忍不住要這樣想。

我們可以說她是有心理疾病，因為她的想法很少見。但是實際上，我們多多少少都會有過這樣的事情：一個觀念或念頭讓自己痛苦煩惱，但是我們沒有辦法放棄它，雖然我們知道這個想法是沒有意義的。我們自以為我們的思想是自己的，而實際上它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因為我們無法控制它，它的行動有它的目的，這些目的是我們不知道的。

于小姐的心理病史就顯示了這一點。

她說早在她結婚前，她就有一段時間總要想眼睛問題。戀愛和結婚時，生活很快樂，這個問題也一度消失了。近期，她和丈夫逐漸有了很多矛盾。她比較任性，丈夫在婚前對她百依百順，但是在婚後就不同了。她感到丈夫好像要為婚前吃的苦頭而報復她，對她態度越來越不好。工作中也有許多壓力，比如正面臨一個很重要的考試，有些書需要讀，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心理問題又出現了，她又開始想眼睛大小的問題，以至於無法讀書。

她的父母和丈夫對她想「眼睛問題」很不理解，認為她是沒事找事，而我對她的心理分析的結果表明，她想「眼睛問題」實際上的確是在沒事找事，但是這種沒事找事是有心理意義的。實際上，她反覆糾纏在這個無聊的「眼睛問題」上，是為了讓自己不去想其它的問題，眼睛問題固然讓她煩惱，但是比起其它問題來，這個煩惱還比較小一些。所謂其它問題，對她來說，一個是她對自己的期望很高，本希望自己考上好大學，結果沒有考上大學，只讀了一個大專，這是她自己不敢去想、去面對的，一想就會非常煩惱失望。另一個是她對自己的婚姻不滿意，她本希望找一個高學歷的丈夫來補償自己的不足，但是丈夫的學歷比自己還低，而且在其它方面也令自己不滿意。她對自己在工作中的成就期望也很高，但是在內心中，她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像期望的那麼好。如果她關於眼睛問題的煩惱消除了，不再想眼睛問題，她就不得不面對這些問題，而這些問題引起的煩惱更大，更難於承受。她不願意面對自己的婚姻瀕臨破裂的事實，也不願意面對自己在工作中難以達到期望值這個事實，所以，眼睛問題實際上是她無意識中找到的迴避這些問題的一種手段。一天到晚糾纏在眼睛的大小上，她就沒有時間去想學歷、婚姻和工作壓力。這是一種逃避。她不敢拋棄這個痛苦煩惱，因為眼睛的痛苦和煩惱是迴避更大的痛苦煩惱的惟一方法。

所以我們的心理治療就是拋開眼睛問題，鼓勵、支持她面對生活中真正的難題，並找到解決方法，一旦解決了這個難題，眼睛問題就可以不藥而癒。因為迴避問題雖然可以一時減少心理壓力和焦慮，但是問題依舊存在，它給你的壓力也依舊存在。

我們都有一些煩惱，如果我們仔細分析自己的內心，這些煩惱是不是也是迴避其它問題的一種手段呢？是不是也是緩解焦慮的手段呢？也許別人說你很苗條了，但是你自己總還是覺得自己的體形不夠好，終日為減肥煩惱；也許你為了臉上的小小雀斑而煩惱；也許你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煩惱。如果你無法拋開這些煩惱，那麼你可以仔細想一想，這些煩惱是不是迴避其它問題的手段？你的家庭婚姻和事業是不是你真正的壓力和煩惱的來源？你可以鼓起勇氣面對你真正的問題，這些問題看起來難解決，實際上是可以解決的：家庭關係可以調節，工作方式可以改變，但你為了逃避真正問題而製造的假問題———眼睛一大一孝身體還是偏胖或者臉上有小雀斑，才是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