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本糊塗賬
陳子墨不是小艾喜歡的那種男生,小艾喜歡的男生應該是,眉毛粗糙,皮膚黝黑,背心短褲上有隱約的汗漬,是球場上歡騰雀躍的渾小子。而陳子墨,五官細緻,戴金絲眼鏡,指甲容不得半點灰塵,是校園裡白衣飄飄的優雅少年。陳子墨也是不喜歡小艾的吧。每次途徑操場,見小艾為體育系男友大呼小叫,他好看的長眉毛就會擰在一起,厭惡之情不言而喻。又或者,在路上,小艾與男友十指相扣,主動跟他打招呼時,他卻難得搭話,只是微微點頭,傲慢得好似王子接受草民的叩拜。每每此時,小艾就會恨恨的想:「要不是考試前需要參考你的筆記,我才不會理你呢」。
那時,小艾在一所理工大學學習會計。對於專業課,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心不在焉,都以為自己出類拔萃,都以為學了會計,就像螞蟻一樣毫無創見地搬運數字,實在是大材小用。所以,大家千方百計的逃課,去做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情:有人考托福,有人考駕照,還有人,比如小艾之類,依靠看言情小說打發時日。只有陳子墨,聽課、記筆記,樣樣認真,把大片光陰留在了教室和圖書館裡。他抱著厚似磚頭的參考書,不分晨昏的看,那勁頭很容易讓人想起漸行漸遠的高考備戰。他慢聲慢語的跟人說,他要考註冊會計師。
平日裡,好學生陳子墨和大家相處寡淡,可只要臨近考試,就有很多人找他套近乎,因為,誰都想拿到他條理清晰的課堂筆記,每次,第一個將筆記拿到手的,都是不擅長套近乎的小艾。小艾和陳子墨都是來自南方的一座梅雨小城,他一直叫小艾老鄉。
事實上,很多女生對陳子墨著迷,可陳子墨同學對風花雪月並不感冒,他用會計理論算了一筆賬:「交個女朋友,請吃飯,買禮物,陪她逛街,哄她高興,四年下來,直接成本間接成本最少要兩萬塊,機會成本呢,那就更大了,假如我耗費大量時間談情說愛,那就可能導致考不上註冊會計師,以後按每個月少掙兩千塊,工作三十年,保守估計就是七十二萬塊埃
陳子墨的這番高論,將那些原本對他有好感的女生嚇得掉頭就跑。誰願意跟一個天天計算感情成本的小會計談戀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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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時間白駒過隙,一畢業,陳子墨和大家的境遇就大不相同了,別人手忙腳亂的在人才市場分發簡歷時,陳子墨握著註冊會計師證書,從從容容的和一家知名會計師事務所簽了約。別人在為房租漲價工資不發愁眉不展時,陳子墨因為業績可觀在公司得到重用,提成和獎金多得讓別人高山仰止。
時不時地,陳子墨會給小艾發短信,問:「老鄉,你好嗎」?小艾回:「好」。除此,再不多言。小艾是個內心敏感的女孩子,不喜歡在別人的錦緞上添花,也不喜歡將自己的破衣襤褸展現給那些穿了華服的人看。小艾和陳子墨畢竟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其實,小艾過得一點兒都不好,她和男友為了愛情選擇了留居,像兩隻寒號鳥,笨手笨腳,哆哆嗦嗦的在這個城市壘窩。因為貧賤,他們爭吵,相互傷害,並感到事事悲哀,這些,小艾從不跟別人講。
終於,再一次爭執之後,男友摔了杯子砸了鏡子,揚長而去,他的父母早已為他鋪好了去韓國的路。站在一地碎片中間,小艾茫然發呆,陳子墨的短信就在那時來了,還是那句話:「老鄉,你好嗎?」「我不好,一點兒都不好」,回信息時,小艾的淚大滴大滴的落在手機屏幕上。十分鐘後,陳子墨趕過來,拉起小艾的手就向外走。因為激動,他白皙的臉漲得通紅,他第一次當面喊道:「小艾,忘記過去的一切,忘記那個不能給你幸福的混蛋男人。」這是陳子墨第一次叫小艾的名字。小艾就那樣木偶一般,被他塞進出租車,跟他上樓,被他推進一間有落地窗的大臥室,他說:「以後,你住這裡,我住客廳」。臥室面南,灑滿了陽光,銀白的沙簾在暖風裡輕輕擺動,小艾揉揉眼睛,淚水已經干了,原來愛和受傷都沒有想像中的那樣轟轟烈烈。
小艾漸漸發現了陳子墨的諸多優點:他生活有條理、愛乾淨,還能做一手好菜。尤其是廚藝,真的是「點菜成金」,那些面目普通的蔬菜,被他掌控著在油鹽醬醋裡打個滾,便脫胎換骨,成就一桌活色生香的佳餚。大概是在小艾住進來一個月以後吧,繫著白圍裙的陳子墨,在烹調間隙,回頭說:「小艾,你要麼學會做菜,要麼找個會做菜的男人,這輩子不能虧了自己的胃」。小艾隨口答道:「聽起來後者更容易操作」。陳子墨紅了臉說:「你看我行嗎」?就這樣,陳子墨籠絡了小艾的胃,又籠絡了小艾的心。
確定戀愛關係後,陳子墨將一個嶄新的賬薄攤在小艾面前,說:「這是我工作半年的收支情況,既然是一家人了,那就用一個賬薄,以後你的收支也要入賬,我每個月做一次匯總」。翻著那本中規中矩的流水賬,小艾的嘴巴張成半圓半天才合上,問到:「買一支筆你也要記上氨?陳子墨說,有借必有貸,發生了就得記上。
小艾終於明白,做會計師陳子墨的女朋友,就得接受他精打細算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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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小艾任職的小公司倒閉了。小艾試探性的說:「工作不好找,我想做全職太太」。陳子墨想都沒有想就拒絕了:「不工作怎麼成?你應該找份安穩的職業,我們的生活壓力很大,要買房,存教育費…….」,小艾真是聽夠了陳子墨對對未來的規劃。憤憤的想:「這個小會計,勤奮,理性,把日子過得滴水不漏,可是,他不懂得怎樣愛一個人」。其實,小艾不過想撒撒嬌,想聽他說:「小艾,我會養你一輩子」。這樣的情話即使難以落實,起碼現時聽著也是甜蜜的。可是,陳子墨從來不說,從來就不會說。
帶著一肚子怨氣,小艾又開始找工作。專業早已荒廢,確切地說,是一直荒廢,幸好以前在報上發表過幾篇小文章,剪下來,可以馬馬虎虎去換取跟文字有關的工作。文員、編輯、廣告策劃,半年時間,小艾象只跳蚤,在幾個行業間跳來跳去,不得安生。於是,陳子墨嚴肅的跟小艾談過若干次話,說:「人早晚要都得安穩下來,何苦這樣折騰」?小艾存心跟他唱對台戲,告訴他:「生命在於運動,生活在於折騰」。
後來小艾聽說一個文友寫了本暢銷書賺了不少錢,一下子豁然開朗,既然別人能寫我為什麼不能寫呢?反正工作也不如意,乾脆辭職。陳子墨知道後,無奈的歎了口氣,小艾以為他又要抱怨生活壓力大,沒料到這次他卻說:「好好寫吧,我支持你」。
小艾想:「我當然要好好寫,我就是要折騰出點兒名堂給你陳子墨看看」。三個月後,小艾完成了第一部長篇小說,內容不必說,無非世俗愛情,兒女情長之類。陳子墨是第一個讀者,他對小說大加讚賞,讚賞完畢,舊調重彈,說:「寫完了,好好休息一下,找個工作穩定下來吧。小艾對他的話不屑一顧:「只要書買得好,以後就是名利雙收的大好前程,我還要找什麼工作呢?」
很快,小艾就知道高估了自己的實力。聯繫了二十多家出版社,一聽是無名作者,多數出版社張口就拒絕了,也有網開一面的,走馬觀花的看看作品,結果不是說情節不夠曲折,就是說故事不夠煽情。四處碰壁後,小艾心灰意冷,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這件事對她的打擊比失戀嚴重得多。一個平凡女子,曾經認為寫字是自己的唯一專長,好容易寫出一部長篇,卻被人全盤否定,好似被抽走骨髓一般,整個的人生價值體系都有崩潰的危險。這時候,陳子墨倒變得很貼心,他說:「你寫得很好,只是沒有找到有眼光的出版商,再等幾天,一定會有好消息的」。小艾在陳子墨並不寬厚的懷抱裡哭了,全世界,只有他說她寫得好,只有他認為她是即將發光的金子。陳子墨的預言很準,隔了一天,就有書商打電話來給小艾,說:「我們決定出版你的小說,兩萬塊一次性買斷版權」。小艾幸福地提著裙擺在地板上不停轉圈,一直轉到暈眩。
小說出版了,小艾自信心大增,野心勃勃開始籌劃第二部。這時,他和陳子墨的矛盾再一次爆發,陳子墨認為,寫作只是個愛好,工作還是要安定下來,於是,小艾的火氣就上來了,說:「陳會計,我自己賺稿費又不用你養活,請不要干涉我的私人生活」。陳子墨也火了,說:「你出了本書就很了不起嗎?實在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說完,摔門出去了。在陳子墨回來之前,小艾將自己的零零碎碎裝進皮箱,頭也不會的離開了。心裡美劃著:「我要邊旅行邊寫作,再也不要聽一個小會計師像打算盤一樣辟里啪啦算計生活」。
兩萬塊錢,其實經不起折騰,走到烏魯木齊,寫完第二本小說時,小艾就已經山窮水盡了。急忙給出她第一本書的那個書商打電話,可是書商說:「現在不好辦啊,女性情感小說氾濫成災,賣不出去」。小艾中氣十足的說:「這本絕對比前一本好看,你一定要幫我出了」。書商支吾了一會兒又說:「也不是不能出,買書號,國家一級出版社,一本兩萬五,最低價代收你兩萬。」小艾的肺差點兒氣炸了,憤憤想:「我腦子有病啊,辛辛苦苦寫書,倒貼錢找人出版」。氣頭之上,忍不住就罵了一句:「有眼無珠」。書商在電話那端冷笑,笑得很曲折:「誰有眼無珠啊?要不是陳子墨花兩萬塊錢你能出書嗎?」
小艾馬上打陳子墨電話,陳子墨帶著哭腔說:「你在哪裡啊?手機也不開,我正到處找你呢。」
小艾說:「你這個笨蛋,給書商兩萬塊,給我兩萬塊,這樣賠本的買賣你也干啊?」
陳子墨很沒出息的說:「再精明的會計也有犯糊塗的時候,只要他碰見愛情」。又說:「四萬塊算什麼,從上大學開始我等了你那麼多年,你算算,光是機會成本有多大啊1